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潋滟旧梦】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十二国记同人)破枷之岚,天之苍苍》作者:佩刀-红忆 晋江VIP2012.9.19完结 总书评数:603 当前被收藏数:1543 文章积分:17,980,830 文案 “为了所谓仁道和人民而活着,国家治理得好是理所当然,治理得不好就要失道死去,麒麟真是可悲的生物呢。” “虽然说是由麒麟来选王,实际上不还是按照天帝的意志、所谓的王气来选吗?无论王是好是坏都是天帝的选择,但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来苛责麒麟呢?” “将一国的气运、自己的一切全部托付给见都没见过、天帝为我选择的王,这样的事我可做不到。” “我才不想得失道之病凄惨地死去呢,与其指望不知是好是坏的王,还不如指望自己比较好。” “所以……只要我能够成为一个即使撇开王也有足够能力独自治理国家的麒麟就可以了吧?” 一只质疑天道的叛逆麒麟成长史。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平步青云 天作之和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塙麒解岚 ┃ 配角:塙王,巧州国众,十二国记众 ┃ 其它:十二国记 ☆、第一章 塙麒1+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定制要说的事   本来想多写几个番外的,但发觉没啥好写的,总觉得把自己想写的东西已经写光了。   最后想想……写啥呢?王朝的结束?   太悲桑了。   于是最后决定不狗尾续貂,只是普通的写一些小片段类似这样的吧。   于是定制出来的也就比现在的网络版多这最后一点小片段了,是否还要购买就随便了,反正是一本起订,我打算给自己买一本留作纪念XDDD~   这是效果图:   泰麒蒿里在碧霞玄君的邀请下赴蓬山。   泰麒的心中有着一丝激动,对于他来说,比起在蓬莱的高里家,蓬庐宫更像他的家一些,然而他只在那里呆了不到半年,就选出了自己的王,跟着骁宗下了蓬山。   他十分想念那里的一切,蓬庐宫、黄海、五岭,还有蓬庐宫里的那些对他那么温柔的女仙们。   蓉可、祯卫,其他他还不怎么叫得出名字的女仙们,甚至是碧霞玄君玉叶那严肃的脸也变得让人想念起来了。   尤其让他感到有趣的是,上回他是被景麒教导的蓬山公,而现在却调了个个,他前来蓬山正是因为玉叶邀请他来教导现在蓬山上的两只麒麟——塙麒和峰麟。   ……好吧,说是邀请也不尽然,事实上玉叶最初想邀请的是向来很闲又挺有同族爱的延麒,不过最后还是让想念蓬山的泰麒“夺下”了这个任务,自家失而复得的麒麟难得有一个愿望,骁宗当然不会拒绝。   想到这里,泰麒又不禁有点失落地想,几年他才从蓬莱归来,现在的戴国还不能说完全稳定了下来,并不是雁国那种台甫能够随意离开的状况,骁宗之所以答应得那么痛快,也是因为自己对于理清戴国的局面根本没有什么作用的缘故吧!   因为角已经折断而无法变为原形,但在最强使令敖滥的代步下,从戴国到蓬山也不过寥寥半日,泰麒摇摇头,想要努力把丧气的想法甩出脑海,踏在云端的他已经可以看到底下蓬庐宫的宫门,敖滥随着他的心意一蹬腿,向着地面落去。   他看到了让他怀念的女仙们,面色激动、站在最前端的蓉可含着泪抱住了他的脖子,泰麒忍不住蹭了蹭她的脸。   “还愣着干嘛,带泰台甫去他的寝宫换衣服呀!”果然还是玉叶最快从怀念的情绪之中挣脱出来,指挥道。   泰麒有点怔然……他也到了被女仙们叫做泰台甫的时候啦!   虽然在戴国时常被这么称呼,不过被小时候照顾他的女仙们这么叫他,泰麒的心中还是有种新奇的感觉,也有一点点失落和高兴,这是某种程度上来说被承认成年了的标志吧。   蓉可带着他回到他以前居住的露茜宫,泰麒换下因为风尘仆仆地赶路而有些脏污的衣服,重新穿上早已准备好的黑色袍子,一人一麒麟互相说了说这几年的事情。   泰麒当然是把自己回到蓬莱,又在几年前被寻回,努力找回了骁宗之后,这几年努力工作的事情说了出来,只是隐瞒了他觉得自己不中用的沮丧。   而作为一个以侍奉麒麟为人生目的的女仙,蓉可能说的也只有那两只现在在蓬山上的麒麟了。   对于蓬庐宫来说,蓬山上没有任何麒麟、只有冷清的宫殿才是一种常态,这样两只未选王的麒麟同时居住在蓬山是很少有的情况,倒是显得现在的蓬庐宫特别热闹。   巧国的麒麟塙麒今年已经十二岁了,从他七岁起就开始就一年四回地接待升山者,然而他却一直没能选出王。   而另一位芳国的麒麟峰麟今年七岁,也要开始升山了,或许是因为上代峰麟并非自然死亡引发天帝震怒的缘故,峰果的结出整整迟了九年,是以虽然上代峰麟的死亡比上代塙麟还早四年,她却比现在的塙麒还小五岁。   泰麒不由得有点羡慕,有年岁相近的麒麟一起成长,或许也是一种很不错的体验吧!   蓉可却是苦笑着委婉地解释:“才不是这样呢!塙麒和峰麟……呃,有点……性格不合吧。”   与其说是性格不合,不如说是互相不理睬吧!   蓬山众多仙女最初也曾经期望过双方能够和平相处,年纪大的塙麒还能指导峰麟不少东西呢,但事实却恰恰相反,不知道为什么,那两只麒麟完全互相不感冒,塙麒住在西北角的霜芷宫,峰麟索性就搬到了东北角的椒怡宫,一副要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两只麒麟之间不算友好的关系也让蓬山的女仙们伤透了脑筋,或许这也是玉叶邀请泰麒来蓬山的原因之一。   纵使全都身为仁兽,每只麒麟的性格也是天差地别,泰麒比其他麒麟还要温柔许多,但愿他的存在能够调和一下塙麒和峰麟之间的矛盾吧。   谈到这个话题,泰麒终于想起自己不是来找蓉可聊天的,而是来教导两只新任麒麟的,不由有点汗颜,赶紧问道:“那塙麒和峰麟现在在哪儿呢?”   蓉可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现在正是上午时分,“这个时候峰麟和她的女怪一起应该在黄海,塙麒是在浩瀚宫。”   对于仁兽麒麟来说,白天才是属于自己的时间,其中又以上午太阳上升这段时间为最佳,到正午达到极致,下午之后,太阳开始落下,天地间的清正之气也开始衰落,入夜之后就是属于妖魔的时间了,因此对于年方七岁还未完全成熟的峰麟来说,上午时分是最值得利用、收服使令的时间吧。   倒是塙麒的去向让他有点好奇:“浩瀚宫?”   “那里是书阁。”蓉可向他解释道。   想要成为治理一国的宰辅,当然并不仅仅是收服收服几只使令就足够的,蓬庐宫中有专门收集十二国历朝历代以来的书籍,从天文历史到志怪小说,无所不包,这个地方就是浩瀚宫。   泰麒在蓬庐宫呆的时间不长,再加上从小被蚀卷去了蓬莱,回来自然得到了所有女仙的疼爱,倒也没人特别提起这些,况且那时他连最基本的变回人形和收服使令都没有学会,因此别说去了,他根本是连听都没听过浩瀚宫的名字。   “塙麒不去黄海吗?”   “是的,他下午或者晚上的时候才会去黄海。”   跟被找回时几乎丧失了野性和本能的泰麒和年幼的峰麟不同,塙麒已经有了相当数量的使令。   上午的黄海确实比较安全没错,但相应地,实力强大的妖魔出现得就比较稀少了,对于塙麒来说,收服上午出没的弱小妖魔没有多大用处,还不如到下午或者晚上碰碰运气。   按照玉叶的说法,塙麒的野性本能相当强大,至少远远避开现在还无法战胜的对手不是什么问题,因此蓬庐宫的女仙们担心归担心,却还是渐渐习惯了他这样的行动方式。   听了蓉可的叙述,泰麒多少对这只年幼的麒麟有了几分好奇。   或许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蓉可轻轻笑了起来,“泰麒要去浩瀚宫看看吗?塙麒一定会很高兴的。”   没有多少犹豫,泰麒点了点头。   *   蓉可带着泰麒走进了浩瀚宫。   还没有看清楚里面的摆设,泰麒眼前一道黑影闪过,他感到潜伏在他影子中的使令先是一下躁动,但很快安静了下来。   因为他已经看清,拦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只有着女性的上半身和蛇的下半身,背后还有着一对膜翅的人|妖。   这是塙麒的女怪,她跟汕子相近的气息让泰麒如是判断道,而且对方也应该是看出了他是麒麟才会停手的,是在这里守门的吧。   果然,蓉可已经出声,“仙鸣!这是泰台甫,是来探望塙麒的。”说着,她又转向了泰麒,介绍道:“泰麒没受惊吧?这是塙麒的女怪白仙鸣。”   “我没事。”泰麒连忙回答。   仙鸣明显地犹豫了一下,然后侧过身体行了一个礼,“失礼了,请进。”   说完,她就以在前面带路的姿态游走进入,泰麒和蓉可跟上她的脚步。   ——浩瀚宫中没有人,高大的墙壁上设着内置式的书柜,从底一直到接近高高天花板的顶端摆满了书,层层叠叠的书海阻隔了外界的声响,让这里有点暮气沉沉的压抑感觉。   果然是浩瀚书海!泰麒在心中惊叹着,戴国王宫里也有浩瀚宫这样专门收集书籍的宫殿,但因为戴国和其他国家隔着虚海,交通不太便利,那宫殿里自然也只有一国之书和少数国外流入的书籍而已,比起浩瀚宫差了许多。   蛇身的仙鸣前进的时候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因此泰麒和蓉可的脚步声就显得格外响。   这样是不是会打扰到塙麒?   泰麒略微有点不安,这种猜想不是空穴来风,浩瀚宫中看样子只有塙麒和他的使令在,没有一个女仙,实在是有点奇怪,除非大家都知道他不喜欢被打扰……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有硬着头皮走进去了。   跟在仙鸣身后,泰麒不由得想到,不但是每一只麒麟各自有着不同的性格,看来就算是女怪也是一样呢。   景麒曾经说过,汕子这样混合着多种动物的女怪能力比较好,而事实上也是如此,泰麒可以明显地判断出,只混合了两种动物的仙鸣的实力明显比汕子低了相当一截,这虽然也有塙麒还未完全成年的因素,不过更多的还是本身能力上的差距。   但白仙鸣身上带着一股沉静的特质,就是汕子所没有的了——或许是因为曾经与泰麒分离了十年,汕子的性格有点急躁,尤其是非常紧张泰麒的一切。   正在他想这些的时候,走在前面的蛇身女怪停下了动作,多亏蓉可拉了他一把,走神的泰麒才没有撞上去。   仙鸣走到一边,让开他们的视线。   正站起来的少年穿着和自己以前差不多式样的黑色衣袍,有着麒麟特有的金色长发,外表看起来比曾经见过的延台甫小一两岁的样子,他刚刚似乎是坐在地上,边上是一叠叠摞起来的书籍。   不过等他站起来之后,泰麒就能明显地感到他的特别。   ——该怎么说呢?总觉得是一只具有着强烈自我意志的麒麟。    ☆、第一章 塙麒2   原本应该是在休息之后由玉叶引见的,但因为自己的一时好奇,这次的见面被提前了,这样会不会有所失礼呢?   还在想着这些问题,蓉可已经出声介绍道:“塙麒,这位是泰台甫。”   尽管心还是像以前那样柔和,但年岁的增长毕竟是让人成长了,维持在18岁外貌的黑麒麟率先打招呼道:“初次见面,我是泰麒,你可以叫我蒿里。”   原本以为会是跟这个浩瀚宫相称的沉稳个性,但没想到塙麒却毫无芥蒂地笑了起来,将泰麒之前的那一点点顾虑也都完全打碎了。“——你好,我是塙麒,一起坐吗?”   蓉可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因为塙麒指的是他刚刚坐下的地方——一堆平铺的书上面。   泰麒倒是笑了笑,跟塙麒一起坐在了书堆上,这样并着肩坐在一起,就感觉两人的距离一下拉近了许多。   他原本并不是会主动与人交往的类型,但想到了自己在蓬山和景麒相识的前因后果,再加上年长的自觉,主动指了指塙麒即使是刚刚打招呼时也没有放下来的书:“塙麒刚刚是在看什么书呢?”   塙麒翻起了书的封面,上面写着《巧史错书》。   原来是巧国的史书!   泰麒一瞬间感到有点无措。   虽然自身远未到达博览群书的程度,但因为是近代发生的事,再加上其中牵扯到了可以算是自己兄长的景麒,对于前代塙王的“光辉事迹”,他也略有耳闻。   因为嫉妒比自己有能力的王、畏惧邻国庆再出一个比自己有才能的胎果国君,支持伪王的反叛、囚禁景麒并阻拦景王的继位,犯下大错失道而死的国君,就连死后也是得到错王这种完全贬义的谥号——这就是这位前代塙王了。   泰麒不知道该如何把话头接续下去,总不能当着巧国麒麟的面把前任塙王贬一通吧?所以他只能避重就轻地说道:“塙麒真是努力呢。”   “这是为了以后可以更好地治理巧国。我的才能不够,无法凭空想出办法来,所以必须学习参考历代王的施政策略。”塙麒眨了眨眼,直白地说道。   并不是谦虚,而是真心地认为自身的能力不足。   泰麒感到脸上一阵发烧,他从没想过这样的问题。   即使想要带给戴国的人民平安与和乐,但他从未深入想过要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骁宗很少让他直接接触如何治理国家,这一方面是因为他本身已经是一位有着足够能力的君主,另一方面也是泰麒在治国上真的没法给他什么帮助。   泰麒为此而沮丧,但却从没想过,就算无法直接接触国政,只要从自己开始努力学习,那么总有一天也可以派上用场吧。   蓉可却没有发现他的神态,掩袖笑了起来,“这样的话,塙麒以后找一个聪明的王就可以了。”   塙麒皱起了眉,“那如果找到的王不聪明要怎么办呢?只能看着国土荒废吗?”   面对这有些尖锐的问题,蓉可也有点不知所措了。   塙麒似乎也并不是在期待她的答案,不可置否地将头转到一边。   回过神来的泰麒多少有点理解塙麒的性格和浩瀚宫空无一人的原因了。   虽然也有不想打扰塙麒的因素在,不过更多的原因是他的性格过于直率乃至有点不好相处了吧。   “所以,这就是塙麒努力学习的原因吗?”   听到泰麒的话,塙麒重新转过头来,像是难得找到能够认同自己话的同伴一样,双眼亮晶晶地点头,“嗯,我想,这样就算是选到不好的王,就算王缺乏治理国家的才能,那么我也可以辅助他,让国家长治久安下去。”   这样的塙麒让人有种想要摸摸他那可爱的脑袋的冲动,而泰麒也真的这么做了,小心地避开额头,揉了揉他脑袋上那像是头发实则是鬃毛的金色毛发。   “不必那么小心翼翼的,我并不是很讨厌别人触碰我的角。”塙麒大大咧咧地抓住他的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   泰麒惊奇地看着他。   “还是野性难驯呢……泰麒很惊讶吧,塙麒既不会厌恶别人触碰他的角,也不会畏惧血呢。”蓉可解释道。   麒麟在初生后的五年内都是保持着兽形的,这段时间中更为接近兽类,角不但不是他们的弱点,反而还会成为最强的武器,也不会怕血,即使整日游荡于危险的黄海之中,他们的野性本能也会保护他们,从十二国有历史记载开始,就没有过麒麟在五岁前因为意外在黄海身亡的例子。   大约到五岁左右,麒麟就可以变为人类的形态,虽然灵智得以开启,但相对的野性也会渐渐消退,既讨厌别人触碰自己的角,也开始怕血,严重的看见血甚至会生病,而且这样的情况随着年龄增长会越来越严重。   塙麒的情况在麒麟之中算是很少有的,如果说当年被从蓬莱带回的泰麒是过度丧失野性的话,那么塙麒的情况就是恰巧相反,虽然十二岁了,但野性却没有消退多少,因此既不会讨厌别人触碰角,也不会怕血。   知道了这点重新审视塙麒的话,就会发现他虽然变成了人形,但行动之中其实更为偏向兽的性格,虽然并不孤僻,但就像一根针一样尖锐也直率得令人害怕。   说实话,对于塙麒来说,这样的异常并不是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事,玉叶就是担心他的兽性过重,对未来的选王和执政造成损害。   “塙麒和泰麒就在这里随便说说话吧,我去沏一杯茶过来。”   蓉可暂时退下之后,虽然还有仙鸣在,不过也就差不多相当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了,泰麒绞尽脑汁想应该说一些什么话题,不过他倒是没有烦恼太久,因为塙麒已经先挑起了话头。   “蒿里的字是泰王取的吗?”   “是的,我以前在蓬莱的时候使用高里的姓,主上知道之后,就加了一个草头作为我的字了,蓬山之中也有与我同名的山呢。”   塙麒露出了几分羡慕,“真好,我也想给自己取一个字,可是玉叶大人不允许,说麒麟的字得等自己的王赐予才可以。”   “为什么会想要字呢?”泰麒无法理解,这也能够作为羡慕的理由吗?   “只叫塙麒的话,根本就不知道是在叫我啊!巧国的历史上多少个塙麒,那可是数都数不清了。”塙麒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这话也有道理,虽然从来没考虑过这种事,但听了这些话,泰麒觉得自己倒也是一只幸福的麒麟呢,不由得轻声安慰道:“很快就能找到王的,到时候请王赐予你字就可以了。”   塙麒却第一次露出了沮丧的表情,“我已经持续升山五年了,巧国里但凡是家底足以升山的人大概都来过了,我还是没能选出王——其实我有预感,就算我继续呆在蓬山也是找不到王的,可是玉叶大人因为我的年纪太小而一直不愿意放我下山。”   麒麟从何时开始升山并没有固定的时间,有早也有迟的,泰麒因为在蓬莱呆了十年的缘故,是从十岁才开始升山的,结果一下就选中了现任泰王骁宗,他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无法理解升山五年却一无所获的塙麒的心情。   “塙麒很想尽早选出王吗?”   “不是,”塙麒摇了摇头,“我想下山与其说是想找王,不如说是想看一看巧国,据说很严重的样子。”   从之前的谈话,泰麒以为塙麒会是一个十分眷恋王的麒麟,毕竟为了王而如此努力不是吗?但此时他意识到自己想错了,塙麒谈到寻找塙王时候的语气平淡冷漠得像一块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 塙麒3   塙麒的话让泰麒觉得十分疑惑,不过塙麒对于故国的感情他倒是可以理解。   就算同样是失道,也有严重性的差别,前任塙错王的作为虽然没有明确违反天纲,但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干涉他国朝政了,国家衰败得也尤为快,在他执政末期巧国就已经是天灾频繁妖魔横行了,现在自然是更加严重。   巧国的王位虽然才空悬十数年,但那荒废的程度已经堪比几十年没有王的国家了。   泰麒经常可以从延麒的来信中看到抱怨巧国的难民又增加了这样的话,不由得心中多了几分同情。   戴国虽然也经历了动荡的数年,他也失去了角,但毕竟麒麟已经回归,王也已经找回,骁宗又是一位有着相当才能的主上,这数年来戴国的情况已经有了相当的改善,曾经经历过阿选统治下民生凋敝景象的泰麒尤其能够体会此时塙麒的心情。   泰麒想得不错,塙麒确实对选王这件事缺乏兴趣。   从他懂事开始,就有着这样的念头:为什么一定要有王和麒麟呢?   虽然十二国的通常说法是由麒麟来选王,但塙麒却觉得这样说根本不对。   麒麟选王的标准是王气,而王气又是上天赋予的、在人初生时就决定好的,换言之,麒麟并非是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王,而仅仅只是一个甄别“拥有王气的个体”的道具而已。   就像是一个指南针那样的东西,虽然人们都看着罗盘的指针来辨别方向,但对于指南针本身来说,却无法决定自己的指针指向何方。   这样,就能算是在“选”王吗?   塙麒觉得很不痛快。   一旦选出王之后,自己的命运就跟王绑在了一起。   如果是个好王倒也无妨,但王如果治国有失、偏离天道的话,得失道之病死掉的却先会是麒麟——这不是太离谱了吗?就因为别人的过失而自己要死掉?凭什么?   更让塙麒觉得不痛快的是,明明应该是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王、决定自己命运的王,但王到底是谁却不是自己来决定的,而是所谓天纲、所谓天帝的意志在一开始就决定好的。   如果天选出的王都是贤王也就罢了,说什么被麒麟选中的人都有为王的资质,在塙麒看来却是一派胡言,完全是安慰自己的话。   纵观十二国历代王的历史,像如今宗王、延王这样治世数百年的贤君确实有,但治世仅仅数年甚至连一年都支撑不到的王更是多如牛毛。   因此塙麒压根就不想选王。   ——但那可是天道。   麒麟如果没能选出王的话,过了三十就会无疾而卒。   塙麒同样不想死得那么冤枉,所以不管他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选王了。   如果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选择的话,塙麒当然是希望能选中那些拥有较强治国能力的人,可惜天道并非是按照他的意志来运转的。   巧国之中那些名士和拥有较强能力的官员是第一批前来升山的人,他们或是自认为有为王的资质,或者被周围的人奉承得飘飘欲仙觉得塙王非自己不可,当然会带着莫大的期待第一个前来升山。   然而却失望而归。   不光是升山者失望,塙麒也很失望。   五年了,巧国的官员或者名士他几乎都见过了,但他并没有在这些人之中找到拥有王气的个体,换句话来说,他的王很可能不是这些比较了解朝政、也拥有治国能力的人,而是一个贩夫走卒。   或许这个贩夫走卒确实拥有为王的潜力吧,但潜力终究是潜力,指望TA能够一下将巧国整治得井井有条是不可能的事情,况且还有更大的可能性是那个人根本就没有作为贤王的潜力,只是天道不知道为什么选了TA作为巧国的王而已,不久自己就会失道。   再说了,巧国还有那个时间等TA把王的潜力都发挥出来吗?   塙麒没少问女仙们巧国的情况,然而蓬山上要跟十二国互通消息是十分困难的,女仙们更是数十年不出蓬庐宫一步,都是一问三不知。   即使如此,塙麒也借口去黄海寻找新的使令而跟仙鸣偷偷去过巧国,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那个地方有多贫瘠困苦——而那已经是数年前的事情了,想必此刻只有更糟糕。   塙麒还曾经偷偷试着在他认为拥有足够为王能力的人面前下跪过,但无论如何身体也弯不下去。   ……不是王就不行吗?哪怕这样的王的能力根本比不上自己的臣下!?   塙麒尝试了、沮丧了,然后开始想新的办法——那就是提高自己的能力。   与其指望不知是好是坏的王,还不如指望自己比较好。   如果王的能力不足以治国,那么就由他来治国好了。   塙麒对泰麒说自己的才能不够,并不是谦虚,而是真的如此。   如果将作为麒麟的力量作为评价标准,不用说比起泰麒这样能够收服饕餮的黑麒麟了,塙麒的力量即使仅仅是在历代巧国的麒麟中,排名都只是中流靠下。   蓬山的女仙们都知道从很久之前,他就不再在上午去黄海了,因为上午出没的妖魔过于弱小,收服得再多都不具有意义,但却不知道哪怕是下午或夜晚去黄海时,他成功收服使令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以他的实力来说,收服夜间出没的普通妖魔已经是极限了,稍微有名的妖魔他都尝试过降服,然而每次总是受伤逃回。   好在治理国家的话,对于使令力量的依赖并不重。   虽然作为麒麟来说他是力量低下的麒麟,但他可以努力做一个能力强大的巧国宰辅。   和一般臣子不同,塙麒是麒麟,功名利禄对于麒麟来说根本没什么作用,因此即使是再怎么糟糕的王,也不会怀疑自己麒麟的忠诚。   只要他拥有足够的能力,让王能够放心地将国政放在他手上就好了,反正麒麟本来就是宰辅,是应该辅佐王治理国家的存在,政事经过他的手也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他努力学习各种对于治理国家有益的知识,观摩史书,阅读历代王的治国方略。   就像他手中这本记录错王事迹的史书,虽然这位远远称不上是贤君,但毕竟是巧国上一代的王,对于现在巧国的状况是有着极大参考价值的。   但塙麒也很清楚身为麒麟的局限性。   麒麟乃是仁兽,生性仁慈,见不得血更抗拒杀戮——但如果治理国家的话,仅仅仁慈是无用的,这就是为什么麒麟只能是辅佐而无法主导朝政的原因。   如果塙麒想要主导朝政,那他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的天性。   所以,他使用了另一个办法来对抗这种天性……   塙麒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奇怪,曾经他以为同为麒麟的峰麟能够理解他的想法,但结果却是峰麟自此搬到了距离他最远的宫殿,没事决不跟他往来,所以现在他也打消了把这种念头告诉泰麒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病1   与塙麒聊了许多,告别之后的下午,在玉叶的正式引见下,泰麒也见到了峰麟。   峰麟是很容易就能让人喜欢的女孩子,类似塙麒的率直,却没有他的尖锐,脸上带着纯真的笑,好像世界上没有任何苦难能够破坏这份笑靥。   塙麒是男孩子,峰麟是女孩子,塙麒十二岁了,峰麟才七岁,塙麒有点过度钻牛角尖,峰麟只会让人想到早夏清爽的阳光……有这么多这么多理由,泰麒完全可以理解女仙们更乐意围着峰麟,塙麒独自在浩瀚宫只有仙鸣陪着的原因。   如果泰麒不是麒麟,如果他不是先去见了塙麒,如果他对其他人情绪的变化不是敏感的话,或许他也会做出跟女仙们一样不自觉的选择。   ——并不是讨厌塙麒了,只是有更惹人怜爱的峰麟在。   或许女仙们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但所有人都做了类似的选择。   但是既然一切已经发生了,泰麒先见到了塙麒,觉察到了他言谈之中因为难得找到了可以谈话的对象而出现的兴奋和愉快,他就觉得总是放不下塙麒。   虽然失礼,但尽管女仙们能够教导麒麟很多东西,却无法作为对等的谈话对象。   因为女仙们不是麒麟,麒麟的想法只能猜想却无法理解。   塙麒无法与女仙们交谈一些话题,峰麟又不愿意跟他说话,如果就连同为麒麟的自己也不管他的话,那么他还能跟谁交流呢?   泰麒也不是没有过那样的日子,在与景麒见面之前,他也找不到可以交谈的对象。   并不是空虚或者寂寞这样严重的事,事实上,在与景麒交谈之前,泰麒也没觉察到自己没有可以平等交谈的对象这件事,直到认识景麒之后,他才了解到有个可以交谈的对象有多么重要。   ……玉叶大人、蓉可、祯卫、其他女仙们和汕子虽然也很好,但不是同类,所以有些事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直至现在也是如此。   就像他可以对蓉可说戴国的人民是多么困苦,戴国的冬天是多么严酷,蓉可也会以同情和怜惜的目光看着他,但实际上她并没有理解这个困苦、这个严酷是怎么样的,有如何的程度。   因为蓉可是蓬山的女仙,她没有度过戴国的冬天,也没有实际接触过困苦——总有一些事必须亲身经历过才能理解其中所蕴含的意味。   所以戴国的话题唯有对在戴国的百姓说才能得到真正的共鸣,就像麒麟的话题也只有麒麟才能理解一样。   以前的泰麒一度觉得自己选错了王、欺骗了天,可是这种焦虑和恐惧却无法对其他人说,只能一直积压在心里,直到在骁宗的继位大典前夕再见到景麒,才一股脑把自己的想法对他说了出来,就是这样的道理。   看到了塙麒就像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或许是因为这样的移情作用,泰麒没法放他一个人。   “泰台甫明天有什么打算吗?”峰麟的问话打断了泰麒了思绪。   泰麒犹豫了一下,虽然明知道峰麟会这么问,十有□□是约他第二天见面的打算,他还是婉拒了,“啊……我打算去看看塙麒。”   “哦。”峰麟用力点点头。   虽然没有接话的打算,但峰麟看上去也并不像是他所知道的那样不愿意提起塙麒的样子——她的态度十分自然,好像对塙麒并没有什么芥蒂。   泰麒突发奇想地邀约道:“峰麟也一起去吗?”   “哎?”峰麟大大吃了一惊,然后皱起眉犹豫了起来,最后还是嘟着嘴拒绝,“……算了,我还是不去了,泰台甫自己去就好了。”   泰麒带着温和的笑容点了点头。   又来了,真奇怪。   峰麟的表现就像是她并不排斥去塙麒那里,却有事或者被阻拦着不能去一样,跟泰麒听到的风闻完全不同。   “那么,今天我就告辞了,我会在露茜宫住一段时间,如果峰麟想找我说说话的话,随时奉陪。”   虽然年纪尚小,已经受到完美的礼节教育的峰麟还是立刻站了起来,送泰麒出了椒怡宫。   她看着泰麒走远,回头看向自己的影子。   那里潜伏着她并没有显出原形的女怪,白舒月。   “舒月不提醒泰台甫吗?”   影子传来了女怪的回应声,“没有那个必要,泰台甫已经成年了,有着自己的判断力,但峰麟还无法判断正误,所以我才有劝阻的责任。”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见塙麒。”峰麟嘟起嘴,轻声说道。   ——因为那只麒麟的思想很危险。   白舒月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因为即使她说了出来,七岁的峰麟也没法明白。   塙麒的想法很危险,身为麒麟却想抵御本性……甚至是天道,在峰麟影子里听到塙麒对峰麟所说的那番话的时候,舒月就有了这个念头。   或许他并不真的想反抗天纲,只是想在天纲允许的范围内,贯彻自己的意志。   然而天纲的条目十分模糊,怎么样算是违背,怎么样算是在安全范围内,这种“度”的探索非得小心翼翼地抱着可能会死掉的决心才可以,因为一旦被判违背天纲,就是死路一条,没有再试一次的机会。   峰麟年幼,很容易就会受到塙麒想法的影响——事实上,仅仅那一次的谈话,就让峰麟对塙麒的好奇和好感大增,因为她觉得塙麒是一只有着自己思想和志向的优秀麒麟,或许还在他身上寄宿了对于兄长的渴望,但舒月却不希望峰麟的道路因为塙麒也有所偏离。   所以,绝对要将两只麒麟隔离开来,绝对不能再让峰麟见塙麒,就算峰麟现在不能理解舒月的理由,她也必须要这么做。   这是她唯一一次如此强烈地请求峰麟一件事,因此哪怕峰麟心中仍旧充满着疑惑和不乐意,最后还是妥协了,听舒月的话搬到距离塙麒最远的寝殿,不再与塙麒见面。   所以面对峰麟这样偶尔的牢骚,舒月也只能沉默着不接话,反正很快,峰麟就会丢下这点心事转向其他东西。   而第二天,在女仙带路下来到霜芷宫的泰麒,却没能一下得到塙麒的欢迎。   “什么?塙麒生病了?”   泰麒难以置信地重复刚刚仙鸣带出来的话。   麒麟身为神兽,不在五行之中,虽然没有神籍也没有仙籍,成年之后却也不老不死,受伤也会愈合得很快,当然更不会生病。   更何况,蓬山可是号称与天最接近的地方,天地间的清正之气都在此凝聚,就算是普通人也能在这里没病没灾地度过百年吧。   所有的麒麟只会得一种病,也就是那著名的绝症——失道之病。   可现在塙麒连塙王都没选出来,他能够失哪门子的道啊?   或许是听出泰麒略微变调的声音之中隐含的那一丝紧张,蛇身女怪解释道:“那其实不是病,只是先天体弱。”   按照仙鸣的解释,塙麒从小就有这个问题,也称不上是病,只是体质容易吸纳污秽之气,而当污秽之气在体内积聚一段时间、达到一定量之后,塙麒就会“生病”。   这其实是麒麟本身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借助“生病”让体内的污秽之气释放出来,重新回复健康。   这个蓬庐宫虽然四处都是清正之气,但充斥着妖魔的黄海却不缺乏污秽之气,因此时不时去黄海寻找新的使令的塙麒当然会不断生病。   于是塙麒就如此重复着“生病——恢复健康——累积污秽之气——生病”的循环。   这是泰麒第一次听说有这种古怪的病存在,看带路的女仙的表情,似乎也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了,但他还是有点难以释怀。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仙鸣摇了摇头,却没有回答。   泰麒轻轻叹了一口气,问道:“那我现在可以去探望塙麒吗?”   仙鸣点点头,让开道路。   “没有问题,塙麒只是体弱卧床而已,请进吧。”   作者有话要说:  嘛,新文果然还是比较有冻梨啊……默默日更中   好久没冲榜了,妹纸们汉纸们(有么?)赐予我力量吧!   收藏,点击,评论,两手抓两手都要………………貌似两手只能抓两个肿么办TAT! ☆、第二章 病2   安静地躺在床榻上的塙麒脸色相当差。   泰麒见到他的第一眼脸色就变了。   “怎么会这样!?”   带路的女仙不知所措地看向他,在她眼中塙麒虽然面色不佳,不过这几年来她们也算是习惯了塙麒的隔一段时间就会病发的样子,因而并不觉得特别在意。   泰麒皱了皱眉。   麒麟是可以看到所谓气的存在的。   在他们眼中,除了无形无色的王气,天地间每一只生物都有着其特有的气,而其中最明显的就是自己的同类——麒麟那金色的气。   泰麒是黑麒麟,也从没问过自己在别的麒麟眼中的气是否也是漂亮的淡金色,但至少昨天见到塙麒的时候,他的气就是那样美丽的颜色。   然而现在,塙麒周围的气就像是在淡金色之中调入了黑灰之色,变成了泥泞的黄泥小道一般脏污的颜色了。   是污秽之气,而且侵染得很严重。   女仙们无法看到塙麒的气,只能看到表面上他面色衰败的样子,倒也还好,但泰麒却看得到那被污秽之气沾染的样子。   原来仙鸣说的是真的啊,竟然有塙麒这样体质的麒麟,会不自觉地吸纳周围的污秽之气,泰麒可以感觉到,那污秽之气的源头并不是从周围缠绕上去的,而是从塙麒体内逸散出来的。   说是这么说,但他还是觉得好像哪里有点奇怪。   听到他的声音,床上的塙麒略微睁开眼。   跟昨天聊天时那因为兴奋而闪闪发光的眼睛不同,此刻塙麒的双眼一片茫然,过了一会似乎才重新把视线凝聚起来,投向泰麒。   “蒿里……你来啦。”   因为那些污秽之气的缘故,泰麒觉得这个房间都让他觉得很不舒服,逸散在空气中的污秽就像是一根根针一样在戳他的皮肤,脑袋混乱而昏沉。   刚刚走进来的时候,就连敖滥也蠢蠢欲动了一下。   因为角被折断的缘故,泰麒已经无法收服新的使令了,原本他出来时想把敖滥留在骁宗身边保护的,但在骁宗的坚持下还是留下了汕子,带着相对较强的敖滥来了。   尽管知道接近塙麒的话,这种情况会更严重,他还是走了过去,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用手摸塙麒的额头,而是摸了摸他的脸颊。   虽然塙麒说他并不会讨厌别人碰触他的角,但泰麒仍旧小心谨慎地避开了那个地方。   在发烫呢。   只是站在这里就这么难受,真正被污秽之气纠缠的塙麒想必更加难过吧!   “帮忙把窗户都打开吧,这里的空气太让人难受了……”   在泰麒的感觉中,混杂着污秽之气的空气就像是凝结起来一样,处在这种环境中就像是披着一件不透气的雨衣,覆盖在自己身上痒痒刺刺又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仙鸣看了一眼塙麒,看他没有阻止的意思,就帮着已经动起手来的女仙一起打开了窗户。   上午时分所特有的,充斥着阳属性的清正之气从外面疯狂地涌了进来,将室内沉滞的空气一下驱逐了许多,即使是无法感到气存在的女仙也是精神一振。   泰麒感到呼吸顺畅了许多,重新看向塙麒,安心了一点。   仙鸣之前说得没错,虽然只有一点点,但看得出塙麒体内的污秽之气确实正在慢慢流逝,按照这样的速度,大概再过两三天就可以好起来了吧。   “塙麒现在觉得怎么样?”   “好多了……谢谢你来看我,蒿里。”塙麒的话语中还透着几分无力,但脸上却露出了笑。   泰麒也轻轻笑了。   泰麒非常喜欢骁宗给他取的这个字,“你可以叫我蒿里”这句话,泰麒在每次对人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总是会加上去。   以前他还没意识到为什么,但经过昨天跟塙麒那一番涉及字的谈话,他多少有点理解其中的原因了。   因为如果没有人叫的话,那么名字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   然而绝大多数人出于礼节等等的考量,要不就是诚惶诚恐地拒绝,要不就是虽然在他说的当时会应下,但实际上说话间仍旧用着敬语称呼他“泰台甫”——峰麟就是那么做的。   迄今为止,唯一一个答应了之后也真正做到了、称呼他为蒿里的只有塙麒一个,再加上原本为他取了这个字的骁宗,这个世界上会叫他字的人增加到了两个人。   这一点微末的进步却让他的心情很快乐。   “蒿里看上去心情很好。”   “是的,我很高兴,”泰麒这么说着,却也没说他具体高兴的原因,而是接着道,“如果你能快点好起来就好了。”   “大概是昨天晚上在黄海吸纳的污秽之气达到了临界点吧……不用担心,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   泰麒仍旧用担心的神色看向他,只是这么一会的交谈,塙麒就露出了有点疲累的神情。   “塙麒还是好好休息吧,早点好起来。”   “蒿里明天还会来看我吗?”   ……有个弟弟的感觉就是这么回事吧。   泰麒在蓬莱也有弟弟,但并不亲热,在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个世界的人之后,对于血亲的最后一丝血缘的眷恋也淡了许多,但或许是同为麒麟的缘故,他与其他麒麟却相当亲近。   自己跟他们都是从同一棵舍身木上结出的,虽然是世上仅有十二只的麒麟,却像是自己的兄弟姐妹一样。   因此泰麒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道:“当然,塙麒想要什么吗?下次我会带礼物来的。”   塙麒歪了歪脑袋,一副努力在想的样子,良久才说道:“那么,蒿里帮我带浩瀚宫的书过来吧,就是昨天那一本,我还没看完。”   这样就足够了吗?泰麒刚想这么问,随即就领悟了塙麒的想法。   只是去拿一本书的话,仙鸣也好女仙们也好其他使令也行,随便哪个去拿都是一样,大概他只是想不出想要什么礼物,才特意选了这样并不需要费很大功夫的要求吧。   “当然可以!”   泰麒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   作者有话要说:  嘛……总觉得自己暗示得貌似明显了点……扭头 ☆、第二章 病3   “塙麒,药来了。”   仙鸣端着一碗黑糊糊的药汁游走入了霜芷宫中塙麒的寝殿。   落英是因为塙麒生病而特意来照顾他的女仙,她犹豫地看着那碗药汁,“……我来喂吧?”   塙麒的身体状况在麒麟之中可谓绝无仅有,就连玉叶也不知道要如何治疗,好在作为麒麟的女怪,仙鸣天生就被灌输了各种照顾塙麒的知识,因而每次都有她亲手熬药给塙麒喝。   虽然并不是第一次见这种看上去黑漆漆黏糊糊还带着古怪气味的药,落英还是觉得它看上去怎么看怎么可疑。   如若不是仙鸣身为塙麒的女怪根本不可能害他,落英肯定要怀疑有人要害塙麒了。   “没事,我自己来吧。”   塙麒勉力半坐起身,从仙鸣手中接过那个药碗,因为喝过许多次了,倒也没有什么犹豫,直接一饮而尽,把空碗丢回给仙鸣。   刚才那动作似乎耗费了他很大的精力,只是一会儿塙麒就显得虚弱了许多,重新躺回床上,“我休息一会。”   落英看到塙麒闭上眼一副想睡觉的样子,也就没有打扰,很快就告退下去了。   ——仙鸣却知道塙麒根本没有睡着。   因为这古怪的“病”折腾着他的身体,他这哪是在休息,根本就是缩在床上忍受着身体上的难受罢了。   身为神兽的麒麟却被污秽之气缠身,那种感觉是非常痛苦的,并不是单纯的疼痛,而是一拨接着一拨的冰冷,就像是有人用冰做的刀子在割肉一般地难受。   在这样的痛苦下,根本不可能有人睡得着。   “塙麒……”   “……嗯?”良久,塙麒才有了微弱的回应。   仙鸣看着手上残余着黑色药汁的碗,说道:“这次喝了三碗药呢……还是……不要喝太多为好。”   “……我知道了……”   只是“知道了”而已,并不是答应了——仙鸣知道塙麒话中的意思,无奈的同时,心中也是疼惜。   喝过药之后的半个时辰之内是药力开始发挥、也是最难熬的时刻,仙鸣也不出去,只是坐在房间内,既不说话也不动弹,就像是雕像一样,一坐就是半个时辰。   当塙麒终于缓过劲来之后,她也轻轻松了一口气。   污秽之气并不会致死,只会让塙麒不断地难过而已,就算超出了一定限度,最多也就是让麒麟的气彻底紊乱发狂。   虽然明知道没有危险,但仙鸣还是很心疼,所以每次必定要陪着塙麒度过,此时看到塙麒好了许多,总算放下了一点心,说道:“我去把碗洗干净。”   “嗯……顺便帮我把之前看过的那本《山海经》拿过来。”   山海经是介绍整个十二国世界中的妖魔、妖兽甚至是知名的神和仙人等等的,听说在另一个名为昆仑的世界也有同名的书,但内容却完全不同。   仙鸣有点无奈,“塙麒,你应该好好休息。”   “难受得睡不着嘛……还不如看点书,起码能够分散点注意力不会太难过。”   “我知道了。”   仙鸣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带着空空的药碗走出寝殿。   外头霜芷宫的院落中,数只奇形怪状的妖魔正在懒洋洋地晒太阳,这些就是塙麒的使令。   妖魔原本是不畏惧污秽之气的,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污秽之气的凝聚,但被麒麟收服的使令又有所不同,因为契约的缘故,如果一直潜藏在影子里的话,麒麟的状态会直接影响到使令的状态,正是因为如此,每当塙麒生病的时候就会将它们全部放出来。   可以附上人体、控制动作使之行动敏捷的宾满,一对探听心声、用于两边即时传信的鹦鹉,身形较小不易发现、适合侦查探听消息的风子,有着带毒尾巴的钦原,能在水中也快速行动的巨蛇酸与,适合陆地上各种地形长途奔袭的朱猒,还有虽然战斗力不强、但飞行速度极快的仙鸣——塙麒的每一只使令虽然并非都很强大,却大多有着其独特的功用。   仙鸣觉得这份用心是非常了不起的,但如果塙麒的话,大概只会说“因为我的能力不足以收服太强的使令,也只有在这方面下功夫了”吧。   这也是事实,现有的七只使令之中只有酸与环宇和朱猒丘赖拥有较强的正面战斗力,因为认识到自己实力的不足,最近塙麒收服的目标大多是正面强攻型,但迄今还一无所获,反而受伤的次数大大增加了——战斗力越强的妖魔,反击当然也会越强。   “塙麒怎么样了?”说话的是宾满庇魉,这一族虽然是妖魔的一支,但性情却比较温和柔软。   不会说话的风子雷衣和钦原猎陆只能鸣叫几声,眼巴巴地看着她,两只鹦鹉之中一只——仙鸣分不清是清越还是清遥——飞到她的肩头,学舌似地重复:“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环宇和丘赖倒是没说话,不过仙鸣知道它们也在关注她的回答,一只直起了蛇身,另一只支起耳朵,却装着不在意地舔着自己手腕上的一道新伤。   “没问题了,”仙鸣回答,“塙麒要看《山海经》,不过我还要去清洗药碗,所以……”   刚想说出由雷衣和猎陆代劳去拿书的仙鸣突然呆住了,因为有着巨大红毛猿猴外形的丘赖已经一把抢过了那个药碗,巨大的舌头把碗里剩余的药汁舔舐得干干净净,又把药碗甩到一边摔得粉碎,“你去拿书,我们在这里守着。”   对于这样的“清洗方式”,仙鸣目瞪口呆哭笑不得,不过药碗已经摔碎了也没办法了,她还是接受了这样的好意,“……好吧。”   山海经这样经常会被塙麒翻看的书并不在浩瀚宫,而是被放在霜芷宫的书房内,很快就拿回了书的仙鸣让塙麒很奇怪,原本以为她要好一会才能回来的。   “这么快……?难道是出什么事情了……?”   “并没有,只是丘赖接替了我的清洗工作。”   塙麒眨了眨眼又偏了偏脑袋,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巨大的猿猴使令是如何用那笨拙的爪子来清洗药碗的,不过他还是支起身体,让仙鸣在他身后塞上一个靠枕,然后接过书,直接把书页翻到了介绍诸多妖魔的章节。   这本书已经被他翻过许多遍,塙麒熟门熟路地一页一页翻过去,最后在其中一页上停了下来。   “——我想,下次的目标就是这家伙好了。”   仙鸣凑过去看向那页,书上的配图是一只长着翅膀的老虎,顶端的种类名写着“穷奇”。   作者有话要说:  目前的使令嘛……   【女怪】白仙鸣,人身蛇尾,长有膜翅,拥有疾速飞行能力。   【宾满】庇魉,赤眼,身体无定形,能够潜入使用者的体内控制其行动,能让不禁锻炼的人也一下变得行动敏捷起来,但使用者闭上眼就无法发挥作用。   【鹦鹉】清越和清遥,为了方便降服了两只,外形似鹦鹉的鸟,可以探听心声,可以远距离感知想说的话并传达。   【风子】雷衣,黑灰色的小型貂鼠,很会躲藏,用于探听情报,但由于并不会说话的缘故,必须与鹦鹉配合。(好吧,这只是我纯原创了。)   【钦原】猎陆,体型较小的鸟形妖魔,有形似小刀的毒尾,同样不会说话。   【酸与】环宇,两人身长的四翼之蛇,有足,但飞行和陆上行动的速度都不快,反而可以在水中行动。   【朱猒】丘赖,巨大的红毛猿猴,力气大。白头、赤足、尖长的獠牙,有猛禽似的爪。 ☆、第三章 捕猎1   在泰麒每天的探望下,塙麒终于在三日之后病愈了。   玉叶驳回了他病愈后第一天就进入黄海的要求,责令他在蓬庐宫休养到秋分升山之后。   虽然每年都有四次升山,但每次秋分升山时的人数是最多的,因为秋分时才打开的令巽门正在巧国境内,绝大多数升山者若是不小心错过了秋分,也会等到下一次,因而其他三令门开时的升山者只有少数心急或者流落异乡的巧国人了。   这一年的秋分距离现在也不到一个月了,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时间,若是现在就开始准备未免太早,但假如放他去黄海,又不知道赶不赶得及。   塙麒虽然平日里去黄海时都会当天去当天回,顶多是次日早晨归来,但每次病愈之后进入黄海通常要好几天,按照他的说法,这是因为难得体内的污秽之气已经借着生病逸散,他当然要在黄海里呆久一些。   再加上虽说病是好了,玉叶也是不太放心他的身体。   不过与以前一样,在塙麒的坚持下,玉叶还是松了口,这样,等他出了蓬庐宫已经是六天之后了。   *   进入黄海深处之后,塙麒就变回了原形。   其他麒麟在五岁之后通常维持的都是人形,只有身体虚弱时才不得不变回原形,塙麒却是在每次寻找新的使令时都会变回麒麟的形态——这是因为他折伏使令的手段与其他麒麟不太一样。   即使用常规的方法,使用咒言、手印甚至奇门遁甲的辅助,以自身的气势压倒了对方,但仅仅是如此依然无法轻易折伏强大的妖魔,这是因为塙麒本身作为麒麟的力量不足的缘故。   从本质上来说,使令和麒麟本身的契约可以说是一种交换,使令在麒麟生时供其驱策,在死后吃掉麒麟的身体而获得力量。   如果麒麟本身的力量就不足的话,妖魔会判断这样稀少的力量不足以让自己牺牲数年乃至数百年的自由来换取,自然不愿意交出自己的真名。   所谓力量强大的麒麟更容易收服使令,并不是因为麒麟强大力量的压迫而被迫交出真名,而是妖魔在判断对自己有利的前提下,自己交出真名交换与麒麟的契约,就是这么回事。   在知道普通的方法很难让自己与强力妖魔交换契约之后,塙麒就想到了另一种方法——战斗。   所有的麒麟在五岁之前也是经常在黄海度过,那时他们可不会什么降服使令的方法,只会跟其他妖魔一样,使用自己的原形来战斗,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本性越来越强、野性越来越弱,一方面让他们无法再使用自己威力最强大的角来战斗,另一方面也是晕血,于是渐渐变成了使用麒麟本身的力量而非战斗来收服使令。   不过对于塙麒来说,既然他的野性尚存,本身的力量又不足以折伏强大的妖魔,不如取巧想方设法先打败对方,然后再让对方交出真名交换契约。   他的角就是最强大的武器,只要将全部的力量灌输进去,就可以无坚不摧,而且麒麟的速度是这个世界上最快的,变回原形也比较方便打不过逃跑。   现在的塙麒只缺乏能够负责空中战斗方面的使令了,他的使令之中有虽然有不少都会飞,但环宇飞行速度太慢、仙鸣的实力又不够。   在诸多会飞的妖魔之中选中穷奇的原因之一当然是它很符合塙麒需要的使令类型,另一方面也是泰麒来的当天晚上他进入黄海的时候,曾经见过一只穷奇。   黄海的地域之广不下于十二国中任何一个国家,穷奇这种妖魔的数量本来就十分稀少,想从广大的黄海之中找到一只穷奇只能靠运气了。   幸运的是,通常实力较为强大的妖魔都有自己固定的地盘,虽然这种地盘的界限并不那么清晰,经常会有越界的情况发生,但既然上次塙麒在那个地方见到了穷奇,那么他的地盘想必也不会太远,只要以那里为中心向外寻找,肯定能够找到。   因此,塙麒在见到那只穷奇之后,很快退回蓬庐宫,打算做好准备之后再进行尝试。   现在来到了黄海,他花了小半天时间到达上次看到穷奇的地方之后,就放出了仙鸣和雷衣,让它们一个在天空一个在地上配合着寻找穷奇的踪迹。   ——即使是在妖魔之中,穷奇的强大也是有数的几种之一,远远不是塙麒现在这些使令可比的。   它飞行的速度虽然不及仙鸣和塙麒,但也不会差太多,力量强大,性情凶猛,对于那些不会飞的妖魔来说,光是想要打中它就不容易了。   可想而知,能够跟它做邻居的妖魔们就算实力不如它,恐怕也不会差太远,塙麒之所以没有放出其他使令,也是怕它们目标太大或者行动不方便,惹到其他妖魔出师未捷身先死就糟糕了。   对于雷衣这种没实力伤人的下级妖魔来说,越是强大的妖魔反而越是敏感,穷奇遗留的一点点气息让它浑身的毛都竖起,拗不过塙麒的要求一边胆战心惊一边搜寻穷奇的气息。   但可惜的是,穷奇并不是完全在地上行动,显然比起步行它更喜欢飞行,因此雷衣所感觉到的气息也是时断时续,再加上时间已经过了六天,作为妖魔乐园的黄海已经把许多线索湮没在了这荒芜的天地中,想要寻找它的踪迹还是有着不小难度的。   经过数次找错方向返回之后,雷衣看上去终于找到了目标。   一个被树林围住的小型湖泊,湖水并不是透明的颜色,而是略微带着金属色泽的银色,平静的湖面像镜子一样反射出下午的阳光,看上去就像是仙境。   “这里,味道,很浓!”清越停在雷衣的边上,一个词一个词地翻译着它的语言,“很浓!很浓!”   ……看来这里就是穷奇平时喝水的地方了,虽然看上去很像水银湖,但其实只是水中和水底混合着不知道什么矿物反光而已,只是妖魔能喝,塙麒却不敢随便喝黄海里的水,在这里一个不慎可能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仙鸣收回膜翅,落到他边上。   “塙麒要怎么做?”   塙麒收回了两只体型娇小的使令,收敛气息躲了起来,“……总之,先在这里等等看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捕猎2   仙鸣重新潜伏回塙麒的影子里,这一等就是两天。   并不是因为那只穷奇一直没来,相反,它在这两天中一共来了四次,塙麒却只是躲在一边看着,连呼吸都没有乱。   他在观察穷奇的习惯。   它每天早上和傍晚时分各来这个湖一次喝水,时间并不很固定,但也并非完全无迹可寻。   穷奇并不是根据时刻前来的,妖魔们本来就没什么时间的观念,它是根据太阳的日升日落而来的,由于每天日升和日落的时间有些出入,因此它每天过来的时间也并不确定。   通常是清晨太阳刚升起不久、还一片橙红色的时候和傍晚太阳还没落山之前,过来的方向有三次是正北靠东一些,一次是西北面,想必它的巢穴应该就在那个方位。   除了这只穷奇以外,还有一些其他妖魔也在这个湖喝水,这些其他妖魔显然也很清楚穷奇过来的时间,刻意避开之后才敢出现。   它就像是这一块地区的土霸王一样,不过这也方便了塙麒,至少不必担心在与穷奇战斗时还要操心其他妖魔的插手。   塙麒用十二万分的耐心仔细观察蹲点着。   想要战胜这样强大的对手,偷袭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塙麒也知道,偷袭可一而不可再,一旦一次不成功的话,下次穷奇肯定会提高警觉了,想要再下手就没那么容易,所以他下手之前必须谨慎再谨慎。   如果可以的话,塙麒甚至还想用猎陆来下毒,可惜钦原这种妖魔的毒虽然厉害,那也是对于人类来说的,对上级妖魔的作用本来就会减低许多。   更何况这虽然是个“小型”湖泊,但估摸着也得上百只钦原合力在水里放出毒素,才有可能让水中扩散的毒达到能影响穷奇的浓度,如果只是用普通的诱饵的话,穷奇又不是傻瓜,上级妖魔本来就有不亚于人类的智慧。   蓬山女仙们虽然教导了他仁义礼智信,却从没说过“偷袭和下毒是不对的”这样的话,在塙麒心目中,偷袭或者下毒也不过是一种战斗的手段而已。   他付出了耐心、毅力和时间提前作出了准备,因此才可以在战斗中占据一定优势,这不是很公平的事情嘛。   在观察也思考了两天之后,塙麒终于打算下手。   这不光是因为准备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更因为迎接升山者的日子已经快要到了,就算各种准备工作都有女仙们来负责,但塙麒要是混到秋分前一天才回去的话,肯定会被玉叶责骂的。   ——况且这次秋分,也是峰麟第一次正式升山。   尽管芳极国距离位于巧州国境内的令巽门很远,几乎跨越了大半个十二国世界,但因为是第一次升山,芳国的王位又已经悬空了十数年了,愿意跑那么远的路、寄希望予自己、想要一步登天的升山者肯定不会少。   峰麟年纪还小,又不像塙麒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虽然她作为麒麟比塙麒强大许多,但就连使令都没选全,会那么早开始升山也有很大原因是芳极国内希望她能尽早选王,就像当初巧州国传信蓬山希望塙麒提早选王一样,只要麒麟答应了,就连玉叶也说不了什么。   峰麟不想见自己,但塙麒还是关心着她,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这个世界上仅有十二只的麒麟,又是年纪相近,在蓬山一起住了许久,在塙麒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前,峰麟也曾经跟他十分交好过,而且峰麟的立场跟自己也有相似之处,塙麒看着她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妹妹一样。   在芳极国内,因为惠州侯月溪的执政,国情状况远没有巧州国那么糟糕,但也正是因为这位大人的存在,芳国朝局的形势可谓非常混乱,犬牙交错。   没人教过塙麒骂人,他也只能形容芳极国的人民根本就是愚不可及,杀了麒麟还能拍手叫好?   虽然这样做貌似很解气,但王位空悬期间,天灾丛生妖魔横行,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自己?杀了王也就算了,还不如让上代峰麟继续选王,哪怕是个无能的,至少天灾和妖魔也会减少许多。   塙麒不愿意阴谋论,但峰王不在,唯一得到好处的确实只有月溪,这让他实在不能不怀疑这位惠州侯的用心。   严格说起来,月溪谋反,建立的只能是伪朝,然而他这个伪王得到了全国上下一致的承认,也就成了假朝,一般的假朝都是由冢宰掌控,巧国就是如此,但芳国内月溪的呼声太高,假朝也理所当然由他执掌。   如果峰麟选了月溪做新王倒也罢了,但一旦她选了其他人作为新王,对于新王来说,一位造反杀掉了前任王乃至麒麟的州侯绝对是个祸害——尤其是这位的呼声如此之高,就连杀掉王和麒麟也是众望所归,芳极国已经有了臣子杀王和麒麟的传统,如果再来一次要怎么办呢?   然而问题是,就算以塙麒来看,月溪也绝对不可能会是新王,理由很简单,他不但杀了王,还杀了选了两任昏庸之君的前任峰麟。   蓬山舍身木上新结麒麟之果的时间,似乎是与天帝对这个国家的观感决定的,错王暗中干涉庆国内政,麒麟因而失道而死,塙麒的塙果尚且在前任塙麟死亡两年之后才结出,峰果却整整迟了九年。   上代峰王不好归不好,终究折腾的是自己的国家,并没有犯什么大忌讳,十二国历史上比他还糟糕的王还有许多,本来芳国不应该有这样的待遇,之所以会这样,完全是因为上代峰麟死于非命的缘故。   要知道麒麟就算是失道而死,对于他们来说其实也跟普通人的生老病死一样,是一种天道循环的常态,只是这种病诡异了点而已,但是被人杀死那绝对就是非正常死亡了。   即使以塙麒的立场来说,对于会杀麒麟的臣子,也绝对是喜欢不起来。   退一万步说,选王实际上是选王气,而王气又是天帝的意志,就算月溪真的只是因为上代峰麟按照天帝的意志选了两任昏君就杀了峰麟,这对天帝到底是挑衅呢是挑衅呢还是挑衅呢?   有这么一位臣子在,塙麒对于峰麟的担心绝对不是毫无根据,因此他早就打定主意要给峰麟撑场面,只要小心不介入芳国内政就不会有太大问题,因为月溪很可能在峰麟第一次升山的时候就过来,塙麒执意在此时进入黄海寻找穷奇,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在。   作者有话要说:  嘛……总而言之,塙麒不想认命,但绝不是想反抗天道,只是想在天道允许的范围内贯彻自己的意志,独立做主不要事事都依赖王而已。   12国记世界本身的设定就是任何事情都要遵从天纲,真的反抗天道等于否定世界也否定自己,而且天纲对麒麟的约束是绝对的,真的反抗了随随便便就被碾死了,那不叫自立自强,那叫2B。 ☆、第三章 捕猎3   来了!   塙麒的呼吸顿时沉寂了下去。   麒麟绝对是夺天之造化的生物,在天空中飞行的速度最快,与优雅身形完全不相符的怪力,伤口快速愈合的能力,还有借助角的力量使出的各种神奇的力量,就连这样只是放缓呼吸就能做到其他生物无法感知到气息的程度,只是其他麒麟很少像他这样以本体去战斗。   隔着老远他就觉察到了穷奇的气息,安静地等了一会之后,一只白色毛皮黑色条纹的虎形妖魔敛下翅膀落足于镜湖的边上,那个落足点上草本来就是贴地伏着的,代表它并不是第一次落在这个地方。   跟麒麟这种怎么看怎么优雅的生物比起来,穷奇的外形就是十足十的凶兽了。   发达的犬齿,尖锐的指爪,黑白相间的毛发并不柔软,而是像一根根细密的针一样,背后强而有力的翅膀硬逾钢铁,在扇动翅膀的时候就会形成层层甚至能打伤下级妖魔的风压。   塙麒屏气静声,原本轻微的呼吸更加几不可查,穷奇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在这附近没有妖魔敢于挑战它的权威,它如同往常一样大大咧咧地步行到湖边,沉下脑袋,就像所有的猫科动物一样,一下一下地用它的舌头舔起水来。   一开始它还多少警觉着周围的环境,但四周并没有任何异动,穷奇就开始渐渐放松了警惕。   就是现在!   塙麒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并没有跃过树丛,而是低下头将角对准前方开始冲刺,凝聚在角上的力量化为风压直接冲开了矮树丛的遮掩,直指穷奇而去。   就算再怎么迟钝,塙麒冲刺和在角上凝聚力量的时候动静都不小,更何况穷奇其实并不是完全没注意,它当即回头,口中喷出一道水柱,就像箭一样射向塙麒。   是的,它从一开始就直觉到危险的到来,心中警觉却无论如何也寻找不出潜藏的塙麒,索性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像平常一样喝水,就连渐渐放松肌肉放下警惕的神态也是伪装出来的。   从觉察到事情不对开始,出于谨慎,穷奇就没吞进去一口水,而是一直留存着,准备现在给对方一个惊喜——   水箭中蕴含着不弱的力道,然而这道水箭就连塙麒的身体都没碰到,就被角边形成的风压像一把剑一样从中劈开,散落到四周,然而他的身体还是被顶头而来的力道冲得一顿。   看到这种情况,穷奇也知道今天遇上了硬茬,还没等看清袭来的是什么,借着塙麒破开水箭那一丝的滞缓,就先一拍翅膀离开刚刚的位置向前冲去。   它的前方就是那个小湖,持续拍打翅膀所造成的风压也不过只能保证它不掉进湖水中变成落汤鸡,不过它已经镇静下来,回过头去看刚刚的袭击者。   不是它不想立刻飞起离开,而是根本无法离开。   就像昆仑和蓬莱叫做“飞机”的交通工具在每次起飞前都要有一长段跑道助跑一样,穷奇如果想要展翅高飞的话,也需要一段不短的距离。   然而也许是因为水源充足,小湖周围一圈都是十分高大的树木,在小湖起飞的话,他还没非高就要挂到树枝上了,平时它都是步行到树林外才飞走的,或许袭击者就是利用这一点来拖住它。   ……真可惜。   塙麒虽然不知道刚刚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也看得出来这只穷奇早有准备,既然偷袭失败,也只能止住攻势。   麒麟虽然得天独厚,但毕竟是心怀慈悲的仁兽而非肆意杀戮的凶兽,既没有爪子也没有尖牙,能够使用的武器只有角和蹄子而已,也因此,塙麒的身体素质虽然比得上上级妖魔,攻击方式却只能横冲直撞。   看清楚袭击者的穷奇眯起了眼睛,口吐人言:“……年幼的麒麟啊,似乎是叫做……塙麒吧。”   对于这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妖魔来说,才出生十数年的塙麒确实称得上年幼了。   塙麒感到头皮发炸,虽然越是厉害的妖魔越是聪明,不过这个聪明也是相对于妖魔来说的,这只穷奇的智慧显然已经超越了普通的“聪明”范畴。   ……这种智慧的程度,即使还不是真正的人|妖,大概也差不了多少。   塙麒已经有了退却之心,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当然,变成原形的时候那张麒麟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来,“你知道我?”   塙麒不知道,自己在黄海确实挺出名的。   本来身为麒麟就够显眼了,再加上他折伏使令的方式又是那么与众不同,众多中下级妖魔倒也算了,毕竟它们虽然有智慧,但还是本能占上风,但有着较高智慧的上级妖魔之中,对于他有兴趣的不是少数。   智慧带来的不仅仅是脑子转得快,还有思维和意识,上级妖魔已经不再是仅仅依靠本能来行动的个体,其中会有对塙麒这样一只异种麒麟有兴趣的并不奇怪。   穷奇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抽动了几下鼻翼。   “保持野性的麒麟……原来如此,只要你一张口,就会传过来好重的血腥味,你就是依靠喝妖魔的血来保持野性的啊。”   ——正确的说来,是作为使令的朱猒丘赖的血。   麒麟生来带着野性和本性,就像他们能够在原形和人形之中转化一样。   野性的部分更接近兽类,确切地说,是更接近妖魔,麒麟五岁之前野性未失时,无论是战斗还是行为都跟这些混迹黄海的妖魔差不多;而本性的部分则是更接近人类或者说神性,仁慈,宽厚。   五岁以前野性占据了绝对的上风,而五岁之后,本性就会渐渐取代野性占据主导的位置,代表着最强攻击力的角渐渐变成弱点,无法利用,也会开始晕血,这些都是本性开始占据上风的表现。   麒麟为什么天性仁慈?除了本性诱导之外,也有很大程度是因为根本见不得血,自然而然会讨厌一切可能带来流血的争斗事件。   然而塙麒如果想真正主导朝政的话,阴暗面和斗争都是无法避免的,既然如此,晕血、过度心软之类的毛病一定要克服。   或许后者还能凭借自己的意志克服,但前者本身就是生理上的,于是几年前认识到这一点的塙麒想了个办法,就算不能完全无视,起码也要适应血的存在。   那时他还野性未失,晕血也不是很严重,然而野性很快渐渐消退,本性就开始占据上风,即使他试图天天看到点血来适应,还是很快到达仅仅是看到就会难受的地步。   因为对于麒麟来说,晕血不仅仅是本能,血液本身对他们就像是一种毒药。   塙麒终于想明白了,想要抗拒这种本能,仅仅依靠意志是不够的,只有挽留住野性,让野性压制本性,他才能抑制晕血的本能。   最后他选择了这种办法——喝妖魔的血来提升野性。   既然麒麟的原形更接近于妖魔,那么同源的东西就更能激发这种力量。   第一次他是强忍着全身抽搐的感觉,把那时折伏的最弱一只使令——清遥的一滴血舔进嘴里的,那种痛苦不亚于喝下毒药。   但正如他想的那样,这个办法奏效了。   随着野性的提升,即使喝下更强妖魔的血也渐渐变得不那么难受了,唯一的缺点就是麒麟毕竟是麒麟,虽然有跟妖魔近似的一面,却无法接受妖魔之血中的污秽之气,仍旧会因为饮下污秽之气而难受。   仙鸣给他喝的那种药就是经过一点加工的妖魔之血,女仙无法感受气的存在,并不知道塙麒不是体质会吸收污秽之气,而是根本就直接把污秽之气直接喝进去了。   这就是他隔一段时间就会生病的真正原因,就像这次,为了战斗就必须要强大的野性,他才特地生病一次来做好准备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挺好猜的吧? ☆、第三章 捕猎4   塙麒已经开始考量如何逃跑。   实在是太倒霉了,就算是同一种妖魔的个体之间也有强弱之分,而他遇到的这只穷奇明显已经快要成为人|妖了,简直强到不像话。   妖魔拥有强大的力量就能变为人形,所谓人|妖,就是能够变成人类形态的妖魔,绝对是处于黄海力量金字塔最顶端的家伙,也被称之为妖人。   麒麟的女怪虽然也是人|妖的一种,却是天生外形被塑造成人类的样子,而不是变化而来,比起那些以自己的力量化为人形的妖魔要差太多了。   反正对于塙麒来说,打不过就跑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然而这样的地形在限制了穷奇飞天逃走的同时,也限制了塙麒的速度,即使是对于麒麟来说,想要在全力奔驰避开周围树林中丛生的枝干也根本是不可能的。   但那只穷奇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怎么,挑衅了我就想逃跑吗?”   “……抱歉,我无意挑衅,只是想折伏新的使令而已。”   ……糟糕了糟糕了糟糕了……   虽然心里有点发慌,但塙麒的声音还是没有多大变化。   “折伏?——我?”穷奇咧开了虎口,露出了尖锐而锋利的牙,让人分辨不清他这到底算是嘲笑还是在威吓,但它却说出了出乎意料的话,“做你的使令也不是不可以。”   塙麒重重地呆了一下,“………………啊?”   “我以前也吃过麒麟,那可是最上等食物的味道。”   ——吃过麒麟,也就是这只穷奇也曾经是某只麒麟的使令了?而且对方已经陨落,穷奇吃掉了那只麒麟的一部分,也解除了作为使令的契约,恢复了自由之身。   或许这只穷奇如此之强就是因为曾经吃过麒麟的缘故。   塙麒突然说不出话,虽然明知道自己死后使令就会分食自己的身体,以得到不俗的力量——他本来并不十分害怕这样的命运,因为反正要吃他的时候他肯定已经死了,什么都感受不到也就无所谓了,但现在面对着一只真正吃过麒麟的妖魔,用一种评价哪种食物好吃的口吻来谈论麒麟的味道,只感觉到寒意不断往上蹿。   活着的时候受到王的束缚,度过一段不知道是长是短的兽生,就连尸体也会被啃食殆尽。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这种死法的可怕。   什么都不会留下,就像从来都不存在一样。   因为巧国史上有太多个塙麒了。   会记录下的只有跟他缔结契约的、不知道是好是坏的王,人民怀念或者抱持着憎恨念叨的也是王的名字,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就连死后供人凭吊的尸体也没有——但是话说回来,就算有尸体,又有谁会去凭吊他呢。   就像奏国和雁国,人民纷纷称颂宗王和延王的贤能,说到宗麟和延麒只是“选了一个好王”而已。   凭什么!明明最珍爱自己国家的是麒麟!   塙麒就是不想这样重复其他麒麟的路,就是不想被人民轻易遗忘和忽视,就是不喜欢这样的兽生,所以他才一步步努力到现在。   穷奇还在继续说着,“你看上去也不像很长命的样子,答应你死之后让我吃你脑袋的部分……那个味道最好了,我就考虑跟你的契约。”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塙麒,但那却不是跟他说话时看着他眼睛的意思,而是用一种掂量和惋惜的目光看着他的头。   麒麟跟妖兽签订契约时并没有那么详细,划分出那只要吃多少,只是各凭本事而已,但无疑麒麟的头是价值最大的,因为麒麟力量的中枢——角,就在这里。   可惜麒麟的血肉蕴含着大量的清正之气,对于没有与之签订契约的妖魔来说只是毒而已,否则它早就动手狩猎麒麟了。   “看上去也不像很长命的样子”是什么意思啊!是说他像是很快就会失道的麒麟吗!?竟然用这种无礼的语气评价他的身体哪部分比较好吃!就算是脾气再好的人也会忍不住生气,怒火冲散了刚刚的寒意,反而让他不那么怕了。   “好,”他听到自己说,“那你还要考虑什么?”   穷奇说道:“那就用你的方式先来战斗看看吧……”   话尾还没说完,塙麒已经向他冲了过来。   因为距离太近,虽然难以闪避,但想要像刚刚那样积蓄起强大的力量是不可能的,属于麒麟的力量化为雷电萦绕着塙麒的角,借助着微薄的前冲之力,向前轰击而去。   穷奇没有躲闪,确切的说是闪不掉,塙麒和它的距离那么近,速度又比它快,再说麒麟的飞行严格意义上跟它这样用翅膀飞翔的并不一样,可以凭空腾飞起来。   塙麒的身体还没到,强大的雷电之力轰得它龇牙咧嘴的,不过穷奇毕竟是凶兽,在这一刻想得不是尽力躲闪而是如何伤敌,尖锐的指爪已经向着过来的塙麒拍了过去。   塙麒只能略微偏开脑袋,穷奇的爪子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三道深深的血痕,也因为这一偏,之前对准穷奇要害的角也偏离了原本的目标,只是洞穿了穷奇的左前肢。   塙麒拔出角,高高地昂起头,穷奇黑色的血液顺着金色的长角流下,蜿蜒到他的脑袋上,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并不那么好,不过塙麒却很愉快,因为在血液接触他角的时候,一个名字已经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神敕明敕,天清地清。神君清君,不污不浊。鬼魅降服,阴阳和合,急急如律令!”塙麒熟练地念出咒言,“降伏!黑尨!”   就像前几次收服使令那样,塙麒可以感觉到有一条纽带在他和穷奇之间出现,自己有什么东西顺着这条纽带传了过去,而那一边也有什么东西回传了过来。   黑色的雾气出现,塙麒脖子上的伤痕与穷奇被开了一个洞的左前肢同时急速愈合了起来,等到雾气消散,两边的伤口也好了起来,只是伤口上的毛还没有那么快长好,看上去就像是秃着一块。   ……应该感激它没有揪我的鬃毛吗?   塙麒对照着像镜子一样湖面,唾弃着没有毛的伤口……算了,总比变成人形之后头上秃一块好,他用险恶的目光打量着还笼罩在黑雾中的穷奇。   当黑雾完全散去之后,穷奇并没有像他希望的那样变成一只可以任凭他□□的小猫,原地出现了一只有着深色刘海、苍白色长发的男人,尖尖的犬齿还有点明显,身上不着寸缕,只有黑色像是它之前毛皮上条纹的妖纹盘结于身上。   “……啊,好像契约的力量帮我突破了最后的界限啊。”浑身□□的男人丝毫没有不自在的感觉,大大咧咧地说道。   塙麒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尨,这是一个生僻字……远目。   读音máng méng páng lóng都可以,不过我打字的时候是当成máng的音在打。    ☆、第四章 升山1   塙麒带着某不知廉耻的妖魔回了蓬山。   作为思维和意识胜于本能的人|妖,黑尨拒绝像其他使令那样潜伏于塙麒影子里不见天日,再加上刚变成人形什么都很新奇,整日保持着人类的形态。   问题是,他还是光溜溜的。   黑尨在原形时当然不会穿衣服,而且妖魔也没有人类的廉耻心,赤身裸|体的状态对他来说才是理所当然的,让他穿衣服反而还会不自在。   但塙麒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把光溜溜的他拎回蓬庐宫面对众女仙,只能把之前自己入黄海变回原形时脱掉收起来的衣服拿出来。   塙麒的人类形态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他的衣服黑尨是穿不上的,两只非人类之间互相妥协了一下,勉强给他腰间围一围也就算了——尽管如此,最后回蓬庐宫的时候还是引发了大骚动。   话说回来,不知道是不是黑尨角色等级比较高的缘故,麒麟和使令的契约对他来说约束力并没有那么强。   很明显地,如果说其他使令是将塙麒的话奉为圣旨,就算不是命令只是开玩笑也会很认真去做的话,黑尨就会区分这个细微差别,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抗拒塙麒的意志,唯有当塙麒认真地下命令时才会绝对遵从。   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况且黑尨的存在也暗合了塙麒想要为峰麟撑场面的心意,他也就随他去了。   一回到蓬山,塙麒赶紧钻进霜芷宫的浴池,在黄海中风餐露宿的好几天都完全没洗澡,他觉得自己都快要馊掉了。   来迎接他的玉叶、众女仙和泰麒对着上头光溜溜、下面还透风的黑尨大眼瞪小眼,多亏仙鸣出马解释一下他作为塙麒新使令的身份,他才没有被如临大敌的女仙们轰出蓬庐宫。   塙麒既然归来,今年秋分前的最后一次祭天也要开始了。   从凌晨天还没亮开始,换上华丽繁复的黑色衣服,头上已经长到胯部的鬃毛被仔细地梳理平顺,脖子上还没有完全消退的三道伤痕也被高高的领子遮掩起来,女仙引导着他来到甫渡宫最高的高台上,玉叶已经等在那里。   塙麒还看到了从另一侧走上高台的峰麟,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所以塙麒并不紧张,然而初次登上这座高台的峰麟看上去却十分不安。   塙麒想缓解一下她的紧张,但峰麟却没有看他。玉叶似乎是觉察到了他的感觉,抚慰性地向他笑了笑,然后退到两只麒麟身后。   塙麒深乎了一口气,不再看峰麟,只是牢记着祭礼不算复杂的步骤做下来,就像是提早预算好一样,天色恰好也到了黎明时分。   他迎着东方开始变红的天色,宣布道:“令巽门开——!”   “…………门开——!”   初次进行开门祭礼的峰麟还没有反应过来,无法完美地抓住时机,直到塙麒说出第一个字才回过神,只好含混过前两个字,应和塙麒的声音。   令巽门开——令巽门开——令巽门开——   塙麒清亮的声音和峰麟柔软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仿佛突然扩大了许多倍,这黄海都在放着他们的回声一样,层层叠叠地响彻整个蓬山。   塙麒轻轻松了一口气,虽然从这里看不到遥远的令巽门,但想必令巽门的守护者可以听到这指示打开令巽门了。   他又看了一眼峰麟,这一次峰麟也像他看了过来,塙麒猝不及防,峰麟却已经露出了一个放松的笑容。   ……她没有讨厌我啊……   塙麒也露出了一点笑,对峰麟点了点头,然后从上来的楼梯走下高台。   前来观礼的泰麒带着点兴奋说道:“塙麒做得太好了,我都要看呆了。”   就像是天生适合立于人上一般,进行祭礼时的塙麒有着平日里完全看不出来的气势,带着淡淡的疏离俯视着这个世界、俯视着聚集在令巽门边黄海边缘的那些升山者。   被众位台甫从蓬莱寻回的泰麒可谓是阅麒麟无数,但他却从那只十二岁的麒麟姿态之中感觉到了一种“道”,一种他从未在其他麒麟身上见过的“道”。   巍峨而高耸。   有那么一瞬间,泰麒都有了一种不敢上前搭话的感觉。   面对泰麒的夸奖,塙麒就像所有被夸奖的孩子一样,面色微红,不好意思地笑笑,之前给泰麒的感觉也完全消散了。   “我以前也没有进行过这种开门的祭礼呢,所以还是第一次亲眼看。”泰麒接着补充道。   他统共也就只升过一次山,而且那次因为女仙们心疼情绪低落的泰麒,索性就有玉叶代替他主持了开门祭礼,直到升山者度过黄海进入甫渡宫,他才前来进行升山的。   “不管怎么说,接下去就可以轻松一段时间了。”塙麒好心情地说道。   从令巽门到达蓬山的甫渡宫差不多需要步行一个半月到两个月的时间,虽然原则上说麒麟应该在四令门开后就日日在甫渡宫等升山者的到来,不过绝大多数情况下是很少遵从这个规矩的。   他们说话间,峰麟和玉叶也从另一边的楼梯下来了,听到泰麒的话,玉叶也难得对峰麟鼓励道:“峰麟也做得不错,祭礼的步骤都没有错。”   “可是最后还是……”   “只要多做几次就没问题了,”玉叶以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塙麒都已经做了二十次了,才能那么熟练啊。”   一年有四次升山,相应的也有四次开门祭礼,塙麒升山了五年多,确实也有二十多次了。   峰麟总算释怀了一点。   “说到这个,玉叶大人……”塙麒走上去向玉叶行了一礼,“我希望在这次升山完毕之后下山去自己寻找王。”   这不是塙麒第一次提出这个要求了,玉叶总是以他年纪尚幼为理由回绝,但这次玉叶却没有一口拒绝,她低下头略微想了想,扫了一眼今天难得也穿戴整齐像模像样的黑尨,最后点了头。   “好吧,你的年纪已经足以分清是非,也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如果这次你仍旧没能选出王,那么我同意你下蓬山。”   塙麒的目光一亮,“谢谢玉叶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破廉耻妖魔什么的……掩面 ☆、第四章 升山2   当天晚上,泰麒前来霜芷宫找塙麒。   他是来辞行的。   “虽然本来受到玉叶大人的邀请来蓬山教导一下塙麒和峰麟,结果也没能帮上很多忙,我无法在这里呆太久,大概再过几天就要回戴国去了……真遗憾不能看到升山之时的盛况了呢。”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虽然不务国事,但泰麒毕竟是戴国的台甫,不可能长期离开故国。   塙麒眯着眼感受着露台上吹来的凉风,说道:“真遗憾……不过这样也没办法,我很高兴能认识蒿里。”   “我才是,看到塙麒想了很多。”泰麒深有感触地说道。   塙麒为了能够胜任未来的“巧国宰辅”这个职位到底有多么努力,他完全看在了眼中,他想自己或许也应该好好着手学习这些东西,而不是总是因为骁宗把他排除在朝政之外而沮丧。   “来蓬山之前我一直很难过,我想作为主上的助力帮助他,不管是平日里还是朝政上,然而主上只让我看一些普通的奏折,把我排除在政治中心之外,尤其是残酷的那一面,完全不让我接触……这种做法我虽然能够理解,但却还是会沮丧。”   “蒿里的王是怎么样的人呢?”塙麒带着几分好奇问道。   “主上……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他以前就是禁军的将军,在前任泰王死后也扶持着戴国,不论是武力还是治国上都有着卓越的才能。”   “我最初总是很害怕主上,他是个非常有霸气的人,身上的血腥味也很重,但他对我却是非常温柔的……我很想能够帮上他,但无论是什么,他都能一个人做得很好。”   “嗯。”   泰麒继续说了下去,“其实我很明白,主上将我看做人民意志的象征,所以不希望让我看到他残酷的一面……但其实不管他是对我的温柔也好,对逆贼的残酷也好,他都是我的主上,我的王,我希望他不要总是将好的一面展现给我,也让我包容他冷酷的地方才好。”   “不过看到塙麒的努力之后,我想我还是太天真了一点。只用口头作保证的话,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回去之后,我要好好努力,证明自己有包容他的能力,让主上能够放心地将他的另一面给我看。”   只是听到泰麒的话,就可以感受到他跟泰王之间深厚的羁绊。   塙麒的笑容中带出了几分不易觉察的羡慕。   乍骁宗这样的王才是他所希望的,哪怕他也从史书上看到过戴国前几年的战乱。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一定会选择这样的王,即便自己沦为陪衬也好。   反正不管如何,王和麒麟最终的结局都只有一个,被庸才的王拖累而死实在太过憋屈,相比之下,他还宁可跟有才能的王一起走上偏道。   在泰麒发觉之前,塙麒将已经走了神的思绪抓了回来,他笑了笑,“我们一定很快就可以再见面,如果蒿里愿意参加塙王的登基大典的话。”   听到塙麒斩钉截铁的语气,泰麒惊喜地问道,“塙麒已经感觉到王气了吗?”   “嗯。”塙麒点了点头。   升山是一件有性命之忧的事情。   黄海之中实在是太危险了,比较稳妥的方法是雇佣众多刚氏一起升山,然而即使如此也无法保证百分之百的安全,这又是需要大量财力才能达成的条件,因此绝大多数升山者非富即贵,剩下的也是陪着自家主人而来的杖身或家生。   可想而知,如果王生于平民之间,想要来升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因此就有寻不到王的麒麟下山寻王了。   不过这也要看麒麟本身的愿望,也有麒麟不愿意下山寻王,持续升山的,最近的供麒就是一例,直到二十七岁仍旧呆在蓬山升山,幸运的是他终于等到了他的王而已。   塙麒却不愿意继续呆在蓬山浪费时间。   虽然他也并不想选王,尤其是在自己未来的王很可能是个不会治国的普通平民的情况下,但王的登基同时也意味着他正式成为巧国的宰辅,可以正大光明地插手巧国事务,而在王登基之前,他就只是一只普通麒麟而已。   或许心念故国也是天帝刻印在麒麟魂魄之中的印记,塙麒无法解释他为什么明明都抵触王的存在,却会对那个只看过一眼、土地贫瘠的国家有着如此之深的眷恋。   就算是为了巧国也好,他也会尽早选出王来。   或许是因为野性的直觉强悍的缘故,王气对他来说非常明显,甚至是处在这个蓬庐宫中也可以感觉得出来——它并没有在这一批升山的人身上,而是还留存在巧州国内。   接待这一批升山者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如果不是为了峰麟,或许他会执意要求玉叶放他在这次升山之前离去。   反正玉叶阻止他下山也是因为现在的巧国天灾肆虐,妖魔横行,如果被有心人抓到了他,情况只会更糟糕,而他又缺乏有着决定性实力的使令。   不过既然已经有了黑尨,他的安危不再是问题,只要他言明自己感觉得到王气在何处,玉叶一定会同意的。   塙麒有信心,只要他下山去巧州国,很快就能循着王气找到王。   ……虽然心中仍旧不安着,在这之前等待着他的巧州国之王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不管对方是一个无才无德的普通人,还是虽然有才能却并不想来升山、承担巧国的国运,对于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   不过就算再怎么不安也没有用,因为那是天帝已经为他选好的王,选好的命运。   与其哭哭啼啼自怨自艾地接受,不如自己想方设法让它往好的一面发展。   “……到时候,我一定会邀请蒿里和泰王来参加大典的。”   泰麒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脑袋,因为这并没有他能一口答应的事,只是直率地说,“好的!如果戴国没有事情的话,我和主上一定会去参加。”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升山3   泰麒返回戴国之后过了大约一个多月,正式的升山也终于开始了。   虽然来自各个不同地方,也有着自己的职业和背景,但每次的升山者几乎都是结成一批来的,掉队者绝大多数都成了黄海妖魔的盘中餐,掉队后还能侥幸到达蓬庐宫的十不存一。   因为同时有两只麒麟升山的缘故,甫渡宫的东殿和西殿同时打开清扫,接下来直到升山结束,塙麒和峰麟都要暂时居住在那里,塙麒是东殿,而峰麟是西殿。   移居的当天,从霜芷宫到甫渡宫的石阶跪满了升山者,就像之前塙麒猜测的那样,虽然令巽门距离芳国很遥远,仍旧聚集了许多的升山者,其中大约有两成是巧国的升山者,其他的都是芳国的,其中或许会有王的存在,然而在王还未与麒麟订下契约之前,也只是普通人的身份。   塙麒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景象,但峰麟面对如此大的阵仗还是第一次,再加上这种正式场合是不能让使令出来陪伴的,就算是身为人|妖的黑尨也乖乖避开到一边,即使有女仙的安抚,她仍旧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塙麒还在犹豫,因为以前峰麟刻意的回避,他不确定峰麟是否需要他的帮助,但当峰麟将动摇的目光投向他的时候,他还是下定了决心。   他走过去,伸出手来,“……我们一起走吧。”   峰麟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带着羞涩,还有一点点雀跃和慕孺之情,把手轻轻地放到了他的手心里,跟着塙麒的脚步走到队伍最前端。   因为塙麒较为年长的缘故,原本两只麒麟应该分开由他走在前面,峰麟在后,不过反正只要他愿意了,这样两麒麟并行也没什么礼节上的错误,女仙们更是高兴于一直互相回避的他们能够和好如初。   峰麟没有拒绝他,塙麒发觉自己比想象中还要高兴许多。   他从小就很有“自我”的意识,因为自己是麒麟,所以跟身为女怪、使令、女仙们都不一样,没有人能够告诉他“麒麟”是怎么样的,他知道十二国中还有其他麒麟的存在,却一直没有见过,也就无法想象。   峰果结出的时候,他其实比许多女仙们还要高兴得多,刚刚结束了黄海之中的五年、回到蓬庐宫不久,就日日去舍身木上看峰果一点点长成。   亲眼看着峰果渐渐长大的感觉非常奇妙,自己也是那样子出生的吗?明明只是同一棵树上生长出来的而已,塙麒却莫名地对峰麟产生了一种类似血缘上的亲近。   如果说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足够他将泰麒视为自己的兄长,那么一直以来他就将峰麟看做是他的妹妹。   世界上唯一的,妹妹。   也因此,当其后峰麟避开他的时候,虽然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其实是相当受伤的,他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错,但在那之后就再也不敢把自己真正的想法透露给泰麒分毫,也是害怕他像峰麟一样因为这个而疏远自己。   但感受到峰麟亲近的气息,之前的伤心仿佛也不再重要了,塙麒微微一笑,引着峰麟向甫渡宫走去。   升山的第一道程序是在甫渡宫正殿的进香,已经进行过许多次的塙麒很顺利地完成了这一步,然后后退一步,将峰麟的身形让了出来。   两只麒麟互相交错的时候,塙麒压低声音说道,“……按照我刚刚的顺序做就好。”   峰麟看上去比之前好了一点,也或许是因为这里没那么多升山者围着看,只有平日里熟悉的女仙和塙麒的缘故,她乖乖地按照之前女仙教导过的方法进了香,然后退了回来。   两只麒麟进香完毕,也就意味着升山的正式开始。   按照惯例,塙麒和峰麟分别避入了左右两边的竹帘之后,从这时起也可以稍微放松一点了,不必再端着架子,然后升山者们依次进入正殿开始进香,同时也是两只麒麟观察升山者们是否有王气的时机。   第一个进来的升山者是一个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的男人,严格说起来面貌并不算特别出众,但却有着一对略微上挑的桃花眼,脸上总是带着一分笑,给他增添了几分风骚的气质,看上去就是会让万千女性流泪的类型,不过最让塙麒吃惊的还是他的穿着。   塙麒不是懂的还很少的峰麟,他下苦功去学习如何治国,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官制。   在十二国之中,每个级别的官员或者说仙人们可以穿戴什么样的服色、花纹和配饰都是有着定例的,这个男人穿着苍色的外褂,头顶的踏云冠将深葱色的长发系起,腰间还挂着刻成火獬的上等琳琅,这是只有高位仙人才能配备的穿着。   既然是来升山的人,那么想必不是飞仙,而是作为官员被王赐予仙籍的地仙。   男人在进香之后,转过来向着东侧竹帘后的塙麒躬身一礼,看来他并非芳国人,而是巧国的升山者。   塙麒将脑中巧国现在在位的官员中有资格穿戴这套穿着的人滤过了一遍,终于渐渐锁定了他的身份——韦深知,现任巧国假朝的执政者,巧国冢宰,姓封名戏,韦是前任塙错王赐的氏,深知则是他的字。   以塙错王的性格来说,能够时常伴在他左右又不遭他贬斥的,不是庸才就是假装庸才的天才,韦深知显然是后者,塙错王在世时十分低调,然而错王驾崩之后,由他引领巧国假朝之后,众人才深切地感受到了他的才能。   以个人的意愿来看,塙麒曾经也十分希望他能是自己的王,然而此人据说政务繁忙甚至没有功夫来升山,只是不知道现在他怎么又有这个空闲来了。   或许是发觉到塙麒的目光在那个人身上停留太久,边上的女仙落英压低声音询问道:“塙麒,是不是感觉到了……”王气?   虽然声音极轻,也并没有完全说完,但阻隔他们的也不过就是一层竹帘罢了,韦深知应该听到了落英的话,塙麒感到他抬起头,目光仿佛能穿过竹帘的间隔,直直地投向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国的称呼一般是由【姓】、【名】、【氏】、【字】四个部分组合而成,其中姓是固定的,名是长辈取的,氏和字都是可以自己来取的。   少数情况下也有【号】的存在,顾名思义就是“名号”的意思,目前看来只存在于王和麒麟中,譬如“塙麒”就是一个【号】,“塙王”也是【号】,而王给自己麒麟取的名字则是【字】,麒麟本来应该是没有【名】的,只有延麒这样的胎果麒麟才有自己的【名】六太……顺便一提延麒的【字】是马鹿(喂喂)。   十二国的风俗是直接称呼【名】是不礼貌的,所以一般称呼的是【氏】+【字】(乍骁宗就是此例,乍是【氏】,骁宗是【字】),少数也有【姓】+【字】的(刘李斋是此例,刘是【姓】,李斋是【字】)。   新出场的冢宰大人,姓封,名戏,氏韦,字深知,SO一般来说他的称呼就是韦深知。 ☆、第四章 升山4   落英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女仙们也都期望麒麟能早日找到王,虽然到时候蓬山就会寂寞许多。   至于韦深知目光中的含义,因为隔着竹帘塙麒无法判断,但想必也是有着一点想法的,不然何必来升山。   在两人的目光下,塙麒却摇了摇头。   就算心中再怎么期望也好,竹帘前这个人并非是自己的王,身为麒麟这点他还是判断得出来的,他所感受到的王气还远在巧州国境内。   落英发出了一声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沮丧的叹息。   就算隔着竹帘,塙麒是摇头或者点头还是判断得出来的,韦深知再度对他鞠了一躬,然后落落大方地走了出去,那风度让人不由得叹惋,就算此人不是王,也绝非凡物。   然后就是更深的惋惜,如果塙王是这个人就好了。   ——天帝啊,即使是优秀如韦深知这样的人也不足以当王的话,你所为我所选的塙王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呢?   塙麒在心中默默询问,然而可想而知,这是不会有答案的。   就在他走神之间,第二位升山者已经步入了殿内,进香结束之后,他并没有立刻走掉,而是直接对着竹帘之后的峰麟行了一个叩拜的大礼,说道:“在下芳极国惠州侯月溪,恭祝蓬山公万事顺心。”   竹帘之后沉默了许久,大概是女仙们也没料到一下就有这样的进展,许久才传来峰麟稚嫩的声音,“……惠州侯请起。”   “斗胆问一句峰麟大人,在下并非是王,可对?”   这句话问得很奇怪。   不是问自己是不是王,而是问自己应该不是王对吧,就好像他本来就不想做王一样。   峰麟带着点犹豫,但年纪尚幼的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婉转地回复,最后只是直白地回应道:“是的……我没有在你身上看到王气。”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月溪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沮丧,反而还有一点放松:“……如此就好。”   月溪再度向峰麟一礼,这次仅仅是躬身,随后就走出了正殿。   包括塙麒在内,所有人都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是这样,不由得有点怔然。   他一直将月溪视作峰麟的假想敌,这也是无可厚非的,月溪杀了上任的芳国麒麟,又是整件事的最大受益者,就算得到了芳国上下的交口称赞——塙麒还听说前任峰王的女儿、在庆国担任女史的孙昭公主甚至也表示原谅他请他统领芳国假朝——塙麒也只会觉得他可怕而已。   能够让一个女儿觉得自己的父亲被杀都是理所应当,自己若有怨恨反而成了不识大体,能够让一国之民交口称赞杀死他们麒麟的人,不但得到了最大的利益,还保存了完美的名声,这已经不仅仅是用心机深沉可以形容的了。   而他现在表现出来的这副样子又代表着什么意思呢?   除非他真的是所有人口中说的圣人,并且也是真的无意于王位,要么就是他的伪装已经深厚到让人如此觉得的地步了。   ——如果是后者的话,性情天真爽朗的峰麟绝对斗不过他,就算是塙麒自己,也对这个人存下了寒意和畏惧。   接下去的半天中,虽然也有许多升山者不断进入正殿中进香,但有那两位珠玉在前,塙麒和峰麟都有点心不在焉。   简单的午膳之后,塙麒没有再进正殿,而是在落英的陪伴下在升山者们形成的小小市集中散步起来。   所谓的升山原本就不是让麒麟一直呆在正殿看一个个进香者而已,只要麒麟想的话,出来接触一下升山者也是可以的,因为并不是所有的麒麟都像塙麒一样对王气如此敏锐,王和麒麟会互相吸引,因此也有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再立下契约的。   塙麒已经习惯了这样,因此第一天上午象征性地在那坐半天就可以了,而第一次升山的峰麟此刻想必还乖乖坐在正殿内吧……塙麒忍不住笑了。   麒麟的金发在升山者之中异常显眼,更何况周围还有女仙的陪伴,看到他走在一个个帐篷之间,许多巧国的升山者纷纷前来拜会。   也有许多升山者并不是抱着非常浓重的成王之心来的,他们知道自己缺乏那个资质,纯粹是为了在麒麟面前混个脸熟,也有利于日后的升迁之路。   好在此次的巧国升山者并不多,塙麒犹豫了一下,向其中一位升山者询问了韦深知的帐篷所在,然后和落英径直向那边走去。   虽然不是王,但既然韦深知是巧国冢宰,塙麒跟他混熟一点也利于以后的政务展开,再说他也想问问现在巧国的情况。   消息传达得总是比人的步伐还要快,当塙麒到达那儿的时候,韦深知已经带着跟着他升山的仆从等候在那里了。   “在下巧州国冢宰深知,恭祝蓬山公万事顺心。”韦深知的声音带着一点浑厚和悠远,即使是行礼也带着一股大气。   虽然不是正式的会面,但也算是两人第一次面对面的接见了,韦深知却还是那一套躬身礼,并不跪拜,可见其人心气之高。   事实上这也没什么错误,冢宰身为天地春夏秋冬六官之长、总领朝政,本来就算见到作为宰辅的麒麟也无须跪拜,更何况塙麒还没选出王,也还不是巧国宰辅,只是第一次见面,通常都会刻意行一个大礼的,韦深知就连这点都免了。   “无须多礼。”塙麒对于这些礼节倒是无所谓。   韦深知立刻站直身体,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蓬山公请入帐一叙。”   虽然这样就是相当于被对方拿走主动权了,不过塙麒也并不在乎,而且他本来来找韦深知就是为了聊天,丝毫不在意地跟着他走进了他的帐篷。   从帐篷的材料和里面的摆设就看得出来,韦深知的身家不错,塙麒扫视了一圈,然后在位置上坐了下来,韦深知也坐到了他对面。   “不知蓬山公来访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只是想听你说一下现在巧国的情况……相信冢宰也知道,巧国虽然是我的故国,但我尚未踏足那块土地,想要提前了解一下。”   “那很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塙麒总觉得韦深知听到他的话之后放松了些许,然后就将巧国的情况一一到来。   韦深知是相当有才能的官员,这点只要听他说这一番话就能明白,虽然外表尚属年轻,但实际年龄却已经不知凡几了,说起目前巧国的情势完全不必任何资料,仿佛它们都牢牢记在他的脑海之中,信手拈来毫无滞涩,光是这份记忆力就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出类拔萃了。   塙麒也没插嘴,只是认真地听他说完。   说到尾声,韦深知咋了咋嘴,最后还是说道:“……说实话,蓬山公你来找我第一个问的是巧国的情况,我觉得很欣慰……虽然还是很沮丧,我没有王气对吧?”   尽管是跟月溪相近的句式,但韦深知话语间的遗憾却是切切实实的。   塙麒懂了他的意思,虽然他如果是问其他话题韦深知也会回答,但他却很高兴巧国能有一只重视国政的麒麟,虽然态度已经恭谨,但言语之间的敬称已经不知不觉消失了。   塙麒笑了笑,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既然冢宰对自己抱着如此大的期望,为什么现在才来升山呢?”   “这是因为我一直觉得时机不到。”韦深知解释道。   每个升山者只有一次升山机会,第二次就会被四令门拒之门外。   以韦深知这种个性的人来说,就算塙麒是巧国的麒麟,想要让他凭空折服也是不可能的,尤其是五年之前塙麒还是一个小孩子,看现在的峰麟就明白了,那么幼小的麒麟懂不懂选王的含义都是难说呢,他何必第一个就赶着来哄小孩?   作者有话要说:  韦深知……卫生纸,我又取了一个好名,囧…… ☆、第四章 升山5   “如果可以的话,升山结束之后就请冢宰在甫渡宫稍待一会,正好我也要回归巧国,可以同路行动。”   对于他的提议,韦深知当然是一口答应了。   姑且不论别的,就算有着刚氏的护卫,黄海之行也并不是那么轻松简单的,能够和塙麒一起走的话,会更安全许多吧。   只是塙麒的提议还是让他有些疑惑,“有点不安哪,别看我这样,好歹也是肩负着众人的期望而来的,蓬山公明明没有选我当王,却如此厚待我的话,或许会传出别样的流言蜚语。”   “因为我认同了你的才能出众,就算不是王,你也会是一个优秀的冢宰,是未来兴盛巧国的助力。”   仅仅是看塙麒此时连少年都算不上的面容,这番话恐怕只能引人发笑而已,但若是未来的宰辅、王的半身如此说,那意义又完全不同了。   韦深知以为自己的心境经历了那么多年的历练,不管遇上什么事都应该十分平静才对,就连之前塙麒在进香时否认自己可能当王的时候,他虽然有沮丧,但却也还能冷静自持下来,但此刻,却深切地有了一种略微激动的感觉。   最初成为官员时也是希望能够以自己的力量辅佐王,将自己的国家建设得更为兴盛,长长久久地延续下去,就像奏国、雁国……不,总有一天要超越这些贤王的治世,让十二国所有人提到国祚长存的王朝,会率先想到巧州国。   然而自己的国君却是那样一个人,远贤能,亲小人,嫉妒有才能者,自己不努力却希望把优秀者拉下马——韦深知很快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他不是王、只要自己还是一个官员,就必须依赖王的宠信来获得更大的权力,所以他没有选择展露自己的才能让错王很快把自己贬斥下去,而是隐起锋芒讨好错王,当一个唯王命是从的冢宰,才能暗中利用自己的权力不让满朝庸才毁了巧国。   但他没想到错王居然会愚蠢到那个地步,终于错王朝尽,面对天灾肆虐、妖魔横行的巧国,即使韦深知成了中继假朝的执政者也没有任何办法。   因为主宰十二国的不是规则,而是天纲——或者说,在这个世界上,天纲就是规则。   没有王的国家会灾难频繁、妖魔迭出,这是天纲上板上钉钉的事,即使他的才能再怎么高明,也无法减少灾难的发生、阻止妖魔的出现,他所能做的只有尽力救灾,派出军队保护人民而已。   巧国就像一个打满补丁的筛子,他就是那个打补丁的人,只能坐视一个个窟窿出现,却束手无策,唯一能做的事只有不断事后弥补继续打补丁。   他也想成为王,又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合适,拖到此时才来升山固然有之前跟塙麒说的那个原因,但也是因为他有点畏惧。   不知道塙麒是怎么样的麒麟,不知道未来的王是怎么样的王。   ——再像错王一般吗?他没有信心还能继续忍耐第二回,更何况,也不知道新王能不能容忍自己的存在。   一般来说,前代王驾崩后,除非麒麟元寿未尽很快又选了新王,否则由冢宰执掌的假朝都会持续相当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冢宰就相当于这个国家地位最高的人,假朝持续得越久,冢宰的声名也会越盛,这对于新上任的王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好事,因此通常新王上任之后,其他人也就算了,前朝的冢宰十之八|九都会遭到贬斥。   韦深知甚至还考虑过谋反,但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即使兴起兵戈能将新王拱落王座,受苦的也不过是百姓而已。   原本来升山也不过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而已,不过塙麒的存在真的让他十分动容。   巧国一直没有出过什么明君,不过能有这样的麒麟,或许是天帝终于开始眷顾巧国了吧。   他不禁想看看,塙麒所选出来的王能够创造怎么样的国家,就像塙麒所说的那样,他愿意为新王朝尽所有的努力。   成为仙人之后许久不再躁动的心重新剧烈地跳动起来,他从座位上站起,这次是真心实意地行了一个叩首礼。   “深知定当不负蓬山公期望。”   ***   跟韦深知的谈话一下就持续到了晚上,塙麒直接回了自己位于甫渡宫东殿的临时居所,也将邀请韦深知一同回巧国的事情请落英去告知玉叶。   一整天没跟着塙麒的黑尨很好奇地询问:“你对那个韦深知很有好感?”   因为不愿意缩在塙麒的影子里,也不能像女仙们那样随侍在侧,他一天只能远远缀着塙麒,中途是不是走神就没人知道了,反正这里是甫渡宫,应该没人有那个胆子在这里闹事吧?   塙麒对韦深知的看重十分明显,否则巧国的升山者那么多,他为什么单单只邀请了他一个人呢?   塙麒想了想,回答道:“当然。仔细看错王一朝和现在的假朝发下的文书和各种记载就知道,他是个有能力的臣子——仅仅是才能出众这点就很了不起了,何况还是愿意为国家效力的才能出众之人。”   黑尨对治国方略完全不感兴趣,不过错王的作为他还是清楚的,毕竟会是塙麒上一代的巧王,“——那种王的王朝记载?有什么用啊……”   “你也别太小看错王了,他好歹也是治世五十二年的王,虽然治世三十年后就开始出现了衰败之象,可他也是凭借已经开始衰落的国祚一直延续到五十二年的王。”塙麒冷静地说道,这一点可以说真的是很了不起了。   通常一个国家的衰落不会一蹴而就,最早都是有乱象和天灾示警的,但错王却并没有悔改。   他很清楚自己的弱点,也知道以自己的性格和才能是无法将王朝继续延续下去的,但却没有回头,而是宁愿继续错下去也要将自己的意志贯彻到底——姑且不论他的作为为巧国带来了多大伤害,这份破釜沉舟的勇气和撞破南墙也不回头的坚定意志,确实体现了他为王的资质。   错王所缺少的,或许就是那一点才能吧。   黑尨耸了耸肩,他已经知道跟塙麒讨论这种问题是辩不赢的,何况他对错王也没什么兴趣……正在他想说什么的时候,一只灰黑的影子从窗户的格栅里钻了进来,向着塙麒直扑过来,他立刻反射性地出手截住,抓回来看了过去。   被上级妖魔的气息刺得僵成了一块木头的雷衣挺尸一般地梗在他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升山6   黑尨的视力很好,在雷衣出现的瞬间就已经看清了那灰黑色的影子是什么,顺手抓住只是条件反射而已,不过看到它那么畏惧的样子,反而有了一种恶作剧的心思。   咧嘴一笑,抓住雷衣的手不断收拢用力。   ……要被捏死了要被捏死了要被捏死了……   可怜的小妖魔完全不敢动,更不敢反抗,只好用湿漉漉的大眼睛求救地看向塙麒。   “收手!”塙麒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   黑尨嘿声一笑,还是放开了手,松开桎梏的小妖魔立刻窜回了塙麒身后的影子里。   塙麒长长叹了一声,询问道:“怎么样了?”   他实在很在意月溪的行动,是以从早上开始就把雷衣派出去探听消息。   但受到惊吓的雷衣实在不敢再冒头了,从影子里传出几声吱吱叫之后,清越清遥两只鹦鹉从中飞出,一左一右落到了塙麒两边的肩膀上,按照雷衣的话开始学舌。   “久仰惠州侯大名,可惜职责所限一直在路州,无缘得以拜见。”清遥张开细嘴,吐出的却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其中的几分讨好、恭维惟妙惟肖。   “娄大人太客气了。”   如果有人经过这个地方大概会吓一跳,上午才听过的月溪的嗓音从清越口中吐出。   “下官一直认为只有大人这等人物才能够统领芳国……”   “很可惜,但我并未获得天帝的垂青啊。”   “啊……”意识到自己拍马屁拍到的马腿上,此人的声音明显带上了几分尴尬。   “这也没什么,我本就认为自己不足以为王,只是众多人对我的期望难以推却才来升山的——相信峰麟大人一定会为芳国选出优秀的王,到时我们只需要尽力辅佐即可。”   “是、是的,月溪大人所言甚是。”   剩下的就尽是些絮絮之言,没什么好听的了。   黑尨倒是有点啧啧称奇,用好奇的目光扫过两只鹦鹉,又意有所指地扫过塙麒的影子。   明明亲耳听到月溪谈话的是雷衣,但两只鹦鹉只凭借转述倒也学得像模像样,不知道下级小妖魔之间是如何传递讯息,竟然能够凭借简单的吱吱叫把谈话复原到这种程度,这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他真的很好奇啊。   两只鹦鹉接表演完毕,收到他的视线纷纷一抖,立刻从塙麒的肩头一把扎回了他的影子里,就连躲在里面的雷衣也躁动不已,让塙麒花了些心力安抚。   黑尨好奇够了,收回视线,大大咧咧地说道:“你那么在乎那个月东干嘛。”   “是月溪……”塙麒无奈地纠正道,“我看不透他的行为,总是觉得不安。”   黑尨挥了挥手,“那又怎么样,他是芳国的臣子,是峰麟的,不是你的。”   这不是应该由塙麒来烦恼的问题。   “我知道!”塙麒提高了一点声音,很快又低了下去,“可是……”   可是今天看峰麟的样子,她对于月溪全没有任何防备。   也难怪,月溪在十二国间素有贤名,就连蓬山的女仙向峰麟描述的时候也一定会提到,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再加上月溪本人在外的表现也是无懈可击,自然会对他有好感。   峰麟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而已,而且是在所有人善意之中成长起来的小女孩,就像之前韦深知说的一样,这个年纪无论是峰麟还是塙麒都是不懂什么东西的。   而对峰麟影响最深的女怪白舒月无法适应塙麒这样的想法,但毕竟只是一只心思单纯的女怪,没有经历过权力的熏陶,不会对怎么看都表现得十分完美的月溪产生戒心。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觉得月东有阴谋呢?”黑尨觉得他无法理解塙麒的想法。   这次塙麒没有了纠正他的心思。   “大概……我总是觉得,像月溪这样,如果不是真的将一切置之度外的贤者,就是心机深到让人如此觉得的地步吧。”塙麒回答,“——而我,认为真正的贤者是不存在的。”   人活在世上就难保不会因为个人的喜好来做事,就算是蓬山的女仙们也有着喜怒哀乐,塙麒不相信有如此大公无私的人存在。   黑尨哑口。   ——竟然是因为对人的不信任感在作祟吗?   塙麒真的是一只与众不同的麒麟,明明跟峰麟是在差不多的环境下成长的,但性格却是如此矛盾,明明他还在眷恋着巧国的一切,却无法信任人类。   或许这是因为他本身就连自己的存在之根都在怀疑的原因。   麒麟到底是什么?   如果是仁兽,是天帝所眷顾的宠儿,为什么会有如此无奈的命运呢?   或许其他的麒麟没有这种想法,不觉得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是一种无奈,但塙麒却无法接受这样被安排的命运。   怀疑众人口中自己被创造出来的初衷,怀疑天帝的用心,怀疑自己的命运,怀疑一切。   有的时候想想,大概对此没有任何芥蒂的其他麒麟还稍微幸福一点吧。   因为想到了,这个怀疑的种子就会从此种下,只会发芽长大,再也无法拔起。   “不管怎么说,就算他真的有什么不对,你也没法把他怎么样。”黑尨精准地指出问题的症结。   月溪是芳极国的惠州侯,更是芳国正经假朝的执掌者,就算塙麒再怎么将峰麟当作妹妹,他也是巧州国的麒麟,而非芳极国的。   不管月溪做了什么事,能面对他的只能是峰麟,如果塙麒插手对付月溪,就是干涉芳国内政,这是天纲绝对不允许的,前车之鉴实在太多了。   塙麒沉默。   “恕我直言,”白仙鸣的声音从塙麒的影子里传出,“塙麒已经踏入了迷雾。”   她从影子中游走出来,毫无色素的皮肤在黑暗中简直像是闪着荧光,“我知道塙麒想要帮峰麟,就算这次可以,可你无法帮她一辈子,而且那样对峰麟也不好。与其直接插手,不如早日选出王,那时塙麒就是巧国宰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你的支持,不管是谁想怎么样峰麟,终究是要顾忌一点的。”   塙麒眼睛一亮。   宗王和延王的话分量向来很重,这点即使是在别国也是一样——他们依靠的正是已经兴盛了六百年的奏国和五百年的雁国,就算无法直接插手政治,十二国之间终究是要互相行商的,得罪了这两个最富裕的国家,就意味着对外商业收入骤减。   只要塙麒能让巧国变成那样的国家,作为峰麟的后盾底气就足多了。   “是啊,你说的对。”塙麒兴奋地说道。   仙鸣笑着点点头。   她的话其实有一个漏洞,想要成就数百年治世的大国何其困难,也需要长久的时间,或许塙麒其实也注意到了,但她的提案终究是给了塙麒一个努力的目标。   如此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家国天下1   峰麟没能在这一次的升山中选到王。   对此,塙麒、她的女怪舒月和蓬山的女仙们都松了一口气。   第一次升山就被选上的王被称为飘风之王,有注定治世不长久的说法,这固然是一种迷信,不过也有一定道理,因为第一次升山就选上王的麒麟年纪幼小,无法成为助力,反而很容易成为王的弱点。   比起芳极国,他们还都更重视峰麟本身一些,宁愿她再晚几年选出王。   而塙麒也在跟玉叶、女仙们告别之后,打算与韦深知同行。   两次四令门开启的时间相隔三个月,要从黄海之滨的四令门到达蓬山、升山再返回的话,即使没遇上任何变故,时间也会非常紧张,更何况黄海又是一个非常容易发生意外的区域。   前两个月升山者会陆陆续续到达甫渡宫,而正式的升山会从开门后一个半月开始,持续大约半个月时间,接下去的一个月若是普通情况很难赶回四令门,因此绝大多数升山者会留在甫渡宫,安心等两个月,直到下一次四令门打开的前两个月才出发回程,整个升山光是留在黄海内的时间就有半年。   不过这次,因为有塙麒的同行,一行人显然打算直接上路,在一个月内赶到冬至时分开启的令艮门。   韦深知瞒住了其他人塙麒同行的消息,只声称要尽快赶路返回巧国,带上了所有愿意同路的人。   这样的理由也很合理,如果按照正常升山程序,他们不但要白等几个月,而且春分时候开启的令乾门更是在恭国,与巧国方向恰好相反,想要返回更是要多花费一倍的路程,不过愿意同行的人依旧不多,毕竟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一个月的时间太赶,想要如期下山很困难。   直到韦深知的队伍离开甫渡宫范围十里之后,塙麒才跟他们会合。   毫无疑问,突然出现在路中间的两个人十分显眼,就算升山期间没有见过塙麒本身的升山者也不会错认,毕竟那一头金毛太过明显了。   跟韦深知同行的是他的好友,也是巧国的夏官之长、大司马翡笑影,她愿意一起走也是遇上万一能够保护他,此刻看到塙麒,终于知道了韦深知为什么对这趟归国之行表现得如此有信心。   “哪,你真是不够意思。”翡笑影不着痕迹地给了他一个肘拐。   好痛……韦深知苦笑,虽然翡笑影是女人,不过对于他这个文官来说,武官的一记肘拐显然威力过大。   韦深知和翡笑影都有骑兽,但他们都还带着为数不少的从者,一路行来都是步行,此刻倒也方便,直接上前迎接就是了。   韦深知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刚刚被打得生疼的肋骨,走上前去,“深知见过……呃……”   “叫我塙麒就好了。”见他卡壳,塙麒顺口接道。   他已经离开了蓬山,不能再称为蓬山公,也还没选出王,不能被叫做台甫,也难怪韦深知会犹豫了。   韦深知点点头,侧身让出跟在他身后的翡笑影,“这位是现任大司马翠拂,塙麒可以叫她笑影。”   “翡笑影见过塙麒。”眼角略微上挑、扎着长长马尾的女性穿着一身骑装抱拳向塙麒一礼,动作看上去十分爽气,从她并没有报上官职,而是只说了氏字也可以看出几分她的性格。   “你好,”塙麒对她笑了笑,心中有几分好奇,毕竟身为女性的大司马并不多见,他的视线转向身后,“他……你们叫他黑尨就可以了。”   某人|妖的人形颇为高大,看上去充满了爆发力,女仙们临时赶制出来的武将服穿在他身上还显得有几分紧,更显出了完美的肌肉线条,只是那衣服裸|露之外的皮肤上遍布的纹路让他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类。   出于武官的本能,翡笑影眼前一亮,倒是有了一点跃跃欲试,黑尨像是发现了什么,轻轻地瞟了她一眼。   韦深知可没有翡笑影那么神经大条,他已经对这个“人”的来历有了几分猜测,一边心中惊叹,一边被翡笑影的胆大吓了个半死,连忙拉了拉她的衣袖。   翡笑影反应过来,这毕竟是在塙麒面前,第一次见面总不能一下就失礼了,勉强压抑下想较劲的心情。   见礼过后,塙麒和黑尨也算正式加入这支队伍了,大概是为了给塙麒留下好印象,韦深知和翡笑影的从者显得都更精神了许多。   只是要让塙麒如何前进,这让韦深知有点犯难——他们步行倒是无所谓,但总不能让塙麒也跟着走路。   原本韦深知和翡笑影各自带着一头天马,让塙麒乘坐天马也是一个办法,但黑尨稍一接近,两匹天马就表现得十分不安,一副他再接近就要逃跑的样子。   “让黑尨离天马稍微远一点……?”听了韦深知的讲述,塙麒沉吟思考。   看到塙麒有被说动的迹象,黑尨立刻截口,“不行,我得保护塙麒才可以。”   “那要怎么办?”翡笑影的胆子很大,没好气地说道。   “这个很简单啊,反正只是要塙麒的代步工具就可以了吧?”黑尨咧嘴一笑。   “等……”   塙麒觉察不好,刚想阻止,黑尨已经在周围人不知是畏惧还是惊诧的目光之中变回了原形——一只体长超过两米、长着翅膀的黑纹白毛老虎。   黑尨似乎很享受周围惊叹的目光,长长地吼了一声,直让所有的骑兽开始瑟瑟发抖,然后才带着傲然的眼神回到塙麒边上。   “他、他……”翡笑影颇有一点目瞪口呆的样子,早有猜测的韦深知倒是没什么反应。   看着散落在地上的武将服,塙麒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就是不希望黑尨引起骚动才尽力掩饰的,不过看来也没什么用。“抱歉,黑尨是我的使令……”   翡笑影木然地点点头。   不管怎么说,变回穷奇的黑尨气息也更外放了一些,塙麒索性自暴自弃地坐在了黑尨背上,虽然让队伍里那些骑兽总是躁动不安,不过觉察到上级妖魔的气息,一路上也没什么不长眼的小妖魔来袭击他们。   升山的路途之所以要花费一个半月到两个月,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因为妖魔的威胁,就像韦深知之前想象的那样,有了塙麒的同行,他们顺利地在令艮门开之前到达了终点,追上了上一次升山时下山的队伍。   冬至时日,塙麒回首远望,独自主持开门祭礼的峰麟那“令艮门开——”的声音回响在他的脑海之中,随着这一声,面前的大门带着让人牙酸的声音打开。   雁州国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巧国夏官长,大司马,女,姓翠名拂,氏翡字笑影,爽朗的妹纸。   ~   今天发薪日啊,我又是负责发工资的干活,SO这两天比较忙,好在已经发完结束了……    ☆、第五章 家国天下2   令艮门另一端是雁国的艮城。   或许是临近黄海的缘故,这座城池有着高高的城墙,每家每户都装置着隔栏,护卫的军队井然有序。   看得出来这里的外来者特别多,来自各地的升山者,在黄海中讨生活的朱氏和刚氏,还有做这些人生意的客商,就连小偷也不少。   走在艮城的道路上,从巧国的巽城进入黄海的韦深知和翡笑影的感触就更深刻了。   “……真不愧是有五百年治世的雁国。”   觉察到塙麒将目光投向她,翡笑影解释道:“塙麒你看,这里虽然有一些小偷,可却没有明目张胆的强盗和骗子,在这种鱼龙混杂的里要做到这种地步可是很不容易的。”   比起当街抢劫的强盗和哄骗人的骗子,向来暗中行事的三只手本来就不易被人发觉,所以治安再怎么好的地方,也是很难根除小偷的,但强盗和骗子就不同,虽然抓捕也要耗费一些功夫,但到底还是有迹可循的。   “我倒是要说,真不愧是夏官长呢。”韦深知调笑一般地称赞道。   翡笑影倒是一笑,大大方方地接受了他的夸奖。   她是韦深知操控假朝之后,才从禁军中提拔上来的官员,虽然乍看之下只是性情爽朗的女将军,但既然能坐稳这个位置,无论如何都不能算简单。   夏官就是管理军队的官员,十二国的军队可不像昆仑或者蓬莱那样只管作战,平时的警备、救灾等等也是一并负责,说到治安,这倒正是翡笑影的老本行了。   或许是几人一路同行了一个月,韦深知和翡笑影对塙麒的态度也已经自然了许多。   在到达令艮门与之前的下山者回合之前,为了不引起太大的骚动,黑尨还是变回了人形,翡笑影则是帮塙麒用布包把一直长到胯部的金毛包了起来,这种时候她倒是意外地很有贤妻良母的风范,仔细得一丝金发都没有露出。   虽然他们这一行人的风度都不一般,但这里毕竟是升山者来来往往的艮城,历代升山者之中不乏许多优秀人物,艮城的居民也是见惯了大人物,也没什么人特别注意他们。   “话说回来,既然到了雁国,塙麒要不要上关弓拜会一下延王和延麒?”韦深知问道。   他提出这个建议也是好意。   虽然有他的操持,现在的巧国仍旧是百废待兴,如果能有他国的一定援助,就能恢复得更快,理所当然地,既然要请求援助,首选当然还是奏国和雁国。   奏国是一个安定的国家,治世时间虽然比雁国长,但说实话,恐怕单单论富庶的程度,还是雁国略胜一筹。   或许是胎果国王体会过两个世界的不同,才能融会贯通,将昆仑和蓬莱那边好的治国之策带来十二国吧,延王是如此,庆国刚刚治世十余年的女王也是如此。   既然如此,途径雁国顺便去拜会延王多少也能拉近一点关系。   巧国的两个邻国是庆和奏,关于庆国,因为上代错王的缘故,虽然说起来算是巧对不起庆,但实际上民众的交往上却是双向的互相排斥。   庆国人民排斥巧国人很好理解,本来就是塙错王暗中插手庆国国政,不但扶植伪王,还差点干掉了他们的真王;而巧国人民对庆国,一开始也是理亏退让的,但无论是什么退让都是有限度的,巧国已经在退让了,庆国人仍旧不依不饶,一味念叨着巧国对不起庆国,这样就算脾气再怎么好的人也是会恼羞成怒的,反正不管做什么都会被说成对不起庆国,那我们还要继续退让你们干嘛?——这就是双方关系不好的原因所在。   就连从巧国逃出的难民,绝大多数也是去了奏国、雁国而非庆国。   平心而论,包括韦深知、翡笑影和塙麒在内,也是想着尽量避开庆国的,就连这次途径雁国回巧,也不打算走陆路,而是直接从内海青海坐船前往巧国。   塙麒想了一阵,回答道:“我想还是不去了,我们直接回巧国吧……而且,延王我不知道,延麒也不在关弓。”   韦深知怔了一下,不由得失笑,延麒和他那位延王爱乱跑是出了名的,他虽然不知道塙麒是怎么知道这点的,不过他当然相信塙麒的话。   “不过我想,既然来了,我们就慢慢走,顺便也实际看一看这雁国的治世吧。”塙麒接着说道。   踏上同一片土地,他就感觉到了这块土地所联系的麒麟的位置,想必延麒也可以朦胧地感应到他,如果对方希望跟他见面的话,也许会来主动找他。   在这期间,他就慢慢走看一看雁国的样子好了。   纸上得来终觉浅,虽然塙麒可以从延王发布的文书等等上看到他的国策,但政策的推行和效果却没法仅仅是看文书就能得知的,难得有了机会,让他好好看一看这现今治世第二长久的国家是如何运作的。   韦深知深以为然地点头,“塙麒说的是。”   “那么,我说,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休息一下吧!”翡笑影提议道。   令艮门刚开不久,虽然此刻还是清晨,不过在黄海之中跋涉了一个月,大家都很疲惫了。   韦深知和翡笑影还好一点,毕竟他们是高位的仙人,但那些从者都是些普通人,相比之下就累得多了,就算有塙麒的同行,没有了妖魔的骚扰,一下步行一整个月也不是那么好受的事。   他们在上山的时候都雇佣了刚氏,但雇佣刚氏也是有规矩的,那就是在黄海之中必须听刚氏的指挥。   之前韦深知执意要下山,当然遭到了那些刚氏们的反对,毕竟在他们看来想用一个月时间从蓬山走出黄海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再说,他们也完全不熟悉路。   黄海之中道路多变,即使是再优秀的刚氏也不可能精通所有的路途,这些刚氏都是习惯于每半年来往蓬山一趟,下半年从巧国令巽门到蓬山,再从蓬山到供国令乾门,上半年再次返回巧国,很少走雁国的令艮门和才国的令坤门。   韦深知不能把塙麒同行的消息说出去,不然跟他同行的估计就是所有的升山者了,这样就算塙麒再怎么有办法,也顾不到所有的人,最后他索性留下了原本说好的另一半佣金,自己和翡笑影不带任何刚氏离开了蓬山。   “也是。”韦深知看了看快要累趴下的从者们,点了点头。   因为艮城外地人来往频繁的缘故,这里的旅舍倒是不少,韦深知寻了一个看上去比较干净的旅舍,安顿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家国天下3   趁着从者们在旅舍休整的机会,塙麒和黑尨打算在艮城好好逛逛,反正他们两个是习惯黄海之中的日子的,完全没有劳累,韦深知不太放心,黑尨虽然是实力强大的人|妖,但毕竟不是人类,保不定就会被发现什么端倪,最后还是让翡笑影陪着他们一起去了。   艮城是县治(县级别的行政区,是十二国通用的州郡乡县党族里七级行政区划中的第四级),但看上去比巧国的郡城都还要大,城市从内到外筑了三道围墙。   “这应该是艮城扩大城市范围所遗留下来的痕迹,”翡笑影说道,“最里面那道城墙才是最初艮城的大小,但因为雁国的治世好,居民和来往的外地人也越来越多,原本的城市范围不够用了,所以就要扩张城市范围,重筑新的城墙。”   塙麒听得连连点头。   虽然天纲上规定的每一国人民数量大约是三百万,就算是治世再强的雁国也不会超出这个数字太多,但那仅仅是国民数量而已,还有许多其他情况。   例如难民,安稳的国家会吸引周边国家的难民离开故土在此定居,还有各地的客商、前来求学的学子等等,相比起巧国那样的国家显然也更乐意在雁国居住,这就造成了一个国家或许本国居民有三百万,而外来居民也不少的情况。   以雁国为例,巧国北方的难民和邻国柳国东部的难民都会涌向这里,再加上其他旅居于此的人们,外来居民可以达到一百万左右。   因为令艮门的存在,艮城没有未门和申门,取而代之的是立于城市西北,直接令艮门的人门,宽阔的道路两侧都有排水沟,经过扩张的城市中并不仅仅是居住点和商业街区,甚至还有公园和广场等等。   这些都是现任延王小松尚隆在位时颁布的改革,塙麒虽然从书面上见过这些政策,但还是第一次看到实物。   排水沟的存在让污水不容易积存在城市内,令疫病发生的机会大大减小,街区之间的公园让人民在闲时可以有个落脚的地方,广场上的朱旌活泼地表演着杂耍和舞蹈,吸引了许多人前往观看。   其中还有不少长得跟人类差不多高大的动物——半兽,在艮城的街道上来来去去,没有人对他们投入任何奇异的目光。   这在排斥半兽的巧国是绝对无法想象的,半兽在巧国不被承认是正丁,不能上学、不能公然上街行走,甚至就连进入城市也不行,一定会受到守卫的阻拦。   “……延王真是了不起。”塙麒发自内心地说道。   只有亲眼见识到这样的景象,才能比较出其中的差别,五百年治世不是说出来的,也不是想出来的,而是实实在在地努力做出来的。   翡笑影点了点头,刚要接话,一个男人的声音已经接了上来,“可不是嘛,咱们主上可是再贤明不过啦,前阵子刚刚通过法令,以后的公立学校和医馆都要全免费对咱们开放呢,这可是十二国独一份啊……”   接话的男人看上去是个老实的普通雁国人,上来搭话也不是为了别的什么目的,似乎只是听到塙麒在称赞延王,忍不住跳出来也称赞几句罢了,说完这些,很快就抱拳告辞了。   “公立学校和医馆全免费啊……延王真是大手笔。”翡笑影感叹道,这想必是他们升山这三个月发生的事情,是以他们还没得到消息。   公立学校和医馆全免费,那也是相对于民众来说,但这两项机构还是要花钱的,学校里老师的束脩、笔墨纸砚,医馆中医师的诊金和药材等等都是要钱的,既然这些费用不再由民众负担,那么就是从雁国国库里出了,这可是一笔不菲的费用,大概也就只有雁国这样富庶的国家负担得起。   塙麒点点头,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艳羡。   刚刚那个男人看上去明明像是有什么急事的样子,可即使如此,在听到他们谈论延王的时候也忍不住插话把延王夸了一番,一字一句都是推崇和对于自己是雁国一员的自豪感。   这让他产生了许多羡慕,对雁国的人民也是,对延王也是,对延麒也是。   一直以来他虽然想让巧国变得更好,却没有什么具体的目标,但是现在,他第一次有了一个明确的想法——   他要把巧国建立成一个能够让人民引以为豪的国家!   总有一天,他要让巧国人民像这个雁国人一样,自豪地夸耀自己的故国!   “我们回去吧。”   翡笑影看向塙麒,敏锐地发觉塙麒跟之前像是有什么不一样了,就连一直跟在他们身后,表现得对他们的话题毫无兴趣的黑尨也是一怔。   塙麒的双眼蕴含着一股强大的意志,就像是在刚刚下定了什么决心。   一如清晨劈开暗夜的第一道辰光,光彩夺目,一往无前。   即使看不到十二国中唯有麒麟所拥有的金色长发,她也感到了塙麒身上所发出的那种光,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向来有些自负的韦深知会对塙麒如此有信心了。   熠熠生辉。   他就是巧州国的希望,必将带来巧州国的辉煌,此刻,翡笑影如此深信着。   “塙麒不逛了……?也好,我们走吧。”她欣然道。   回到旅舍,第二日塙麒还和翡笑影去艮城的序学看了看,或许是因为之前延王颁布的公立学校免费入学的政令,艮城序学中的学子一下子增加了许多。   而经过两天的休整之后,一行人也总算踏上了归途。   雁国的治安很好,官道通畅,也没什么落草为寇的贼人,是以虽然韦深知和翡笑影并没有去官府通报他们的身份,但一路上也几乎没有遇上任何麻烦。   从此处走水路回巧国的话,首先先要从这雁国首都州靖州艮城到贞州的乌号城,然后在那里乘船直达巧国宁州阿岸城,最后返回首都喜州傲霜。   还好靖州和贞州本就连在一起,在穿过大半个靖州和小半个贞州之后,乌号城总算到了。   时间已晚,下一班去巧国阿岸的客船要到明日才开,他们就在乌号城找了一个旅舍打算住一晚。   乌号是乡治,比艮城还高上一级,自然也更繁华,这夜像是有什么庙会,塙麒、韦深知、翡笑影等人索性趁着这灯光闪亮的夜色一起去逛街。   等到从街上回来已经是夜深了,几人打开门走进被包下来的旅舍院落,就看到院子的石桌旁坐着一个人。   即使夜色已黑,即使他的金发已经被布包了起来,即使从来没有打过照面,但离得那么近,那气息是不会错认的。   ——这是延麒。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家国天下4   看到他们走进院子,一直坐在石凳上百无聊赖地晃荡着两条腿的延麒立刻一个挺身站起,“在雁国发现了麒麟的气息所以来看看……你是塙麒吧。”   这并非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仅从外表上看,延麒大概是除了峰麟和塙麒之外年龄最小的麒麟,然而他的实际年龄却是仅次于宗麟的500多岁,迄今以来除了一直长在蓬山的峰麟和塙麒他都见过了,既然面前这只是麒,那么想必是巧国的塙麒吧。   “是的,塙麒见过延台甫。”塙麒难得地拱手一礼。   就算是初次面对泰麒的时候他也没有那么恭敬,正是因为这段时间见识到了雁国的繁华,所以对辅佐了这个王朝五百年的延麒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   然而延麒却对这样的礼节很不感冒,“那么多礼干嘛,延台甫延台甫的真别扭,叫我六太就好了……你们这是打算要回巧国吗?”   延台甫真是平易近人又完全不自傲,塙麒敬佩地想着,嘴上接道:“是的,我刚刚得到了玉叶大人的允许下山寻找王,就跟这次巧国的升山者一起走令艮门下山,准备明天就取道水路回巧国。”说着,他还介绍了一下跟在他身后的韦深知和翡笑影。   “明天就要走吗?”延麒有点失望,他还想看看新任的塙麒是什么样的麒麟呢。   “延……六太,如果不嫌弃的话,今天就一起下榻在这间旅舍吧,我也有一些话想跟六太聊聊。”塙麒双眼闪亮,里面是满满的期待。   “当然好啦!”   很快,延麒就后悔答应了塙麒这件事。   当天晚上,两个身量都不高的少年一起躺在旅舍的床上,互相聊着天。   “——你问能将雁国治理得那么好的秘诀是什么!?”延麒忍不住重复了一遍,感觉脑子都炸了一圈。   雁国这对主从向来有着喜欢偷懒的小毛病,倒并不是真的讨厌政事,而是享受这种躲藏的感觉。   如果说延王尚隆偶尔还会被抓回去好好批改奏章的话,作为位列三公之上的宰辅加首都州州侯的延麒六太就属于完全不理事的类型——因为就算没有他,尚隆和其他的臣子们也可以很好地将这个国家运作起来。   虽然一点都不像宗王,完全没有明君的样子,可延王确实是一位很有才能的国君。   延麒以为塙麒只是见到他很亲切,想跟他聊聊天而已,结果聊天是没错,可这话题完全就……看着塙麒带着期待和敬仰的目光,延麒头一次感到胃疼。   塙麒至今为止也不过就遇到过泰麒和峰麟两位麒麟,包括他自己在内,三人都是对自己故国相当认真的类型……好吧,应该说绝大多数麒麟都是相当重视国事的,因此他也就认为所有的麒麟都是如此,却没想到延麒刚好就是这个例外。   对于六太来说,这恰恰是他最棘手的话题。   “是啊,我希望巧国也能像雁国这样维持如此长的盛世,虽然我已经为此看了不少书,但书本毕竟不如切身体会啊,在雁国的这些天我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塙麒坦率地将自己的感觉说了出来,“虽然不能在雁国继续逗留,不过就算一晚上也好,一点也好,还是希望六太能够稍微指点一下我。”   延麒狂汗,政事这方面说不定让经过学习的塙麒来指点他还好一点呢,不过看着塙麒亮晶晶的目光,他又实在说不出口自己对此一窍不通的事实。   不过跟尚隆——尤其是雁国那些正直的臣子一起呆了五百年(实际上六太一直认为雁国能够延续到现在,臣子们的功劳绝对要大过尚隆的),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不管外表再怎么正太,活了那么久也不可能完全没有任何长进,延麒假咳一声清了清嗓子,万分装叉地说道:“治国之道是没有捷径可走的,再说,雁国和巧国的国情不同,不能一概而论,如果盲目地把雁国的政策生搬硬套到巧国,结果可能适得其反。”   塙麒倒是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六太说得有道理,是我太急躁了。治国不能取巧,应该根据巧国现在的情况来指定计划。”   延麒舒了一口气,总算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了,还没等他高兴完,塙麒已经继续说道:“……就像之前延王颁布了公立学校和医馆免费的地纲,如果巧国要学的话,很快就会被掏空了国本,对吧?”   “对、对!”延麒连忙点头,心里又是滴汗,这两个月他从关弓溜出来之后就没回去过,哪知道尚隆又颁布了什么法令啊。   或许是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主动权被塙麒掌握的话,他只会更加狼狈,或许也是觉得受了塙麒的崇拜多少还是要指点一下这只麒麟,就算不是国事上——延麒这次主动开口,“其实对麒麟来说,只要辅助王处理国政就可以了,更重要的是体会民意与加深和王的羁绊。”   “……加深和王的羁绊?”   “就是无论如何要相信王。相信你自己选择的王,麒麟是王的半身……”   塙麒的眼神迷离了起来。   延麒还在继续讲述着,但那声音像是隔着重重纱幕,听不真切。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反驳,“那是天帝选择的王”——那是天帝为我选的王,不是我选择的,不过最后他还是压抑下这个念头。   塙麒深深的叹息声打断了延麒接下去转移话题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听到那一声叹息,他就不由自主地止了口。   “……就算王没有为王的能力也要相信吗?”塙麒轻轻地反问。   “相信他。”这次延麒斩钉截铁地说道,“因为你只能如此选择。再说,王是否有为王的能力并不是我们通过片面的了解可以判断得了的,我曾经也觉得尚隆是一个带领雁国走向衰亡的破灭之君,但结果却恰恰相反,差点铸成大错——一个人没有权利去判定另一个人,因为他的两只眼睛永远只能看到其中一面。”   如果是对延王登基二十一年时那场元州叛乱的往事稍微有点了解的,就会体会到延麒所说话的真意,但出生仅有十二年的塙麒现在还听不进去,他倒是不再反驳,只是沉默。   延麒也觉得气氛有点沉闷古怪,索性喊道:“好啦……睡觉睡觉!”   许久之后,黑暗中才传来塙麒的声音:“……嗯,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网挂了,刚好    ☆、第六章 引见1   辞别延麒,塙麒一行人从乌号城乘上了开往阿岸的船。   比起从阿岸到乌号城的船,从乌号城到阿岸的船就要少得多了——这也很好理解,离开贫瘠的巧国前往富庶的雁国的人绝对不少,而去巧国受罪的人就要少得多了。   同样是乡治,阿岸比乌号城要小得多。   这里毕竟是一处良港,从广大的码头和厚厚的城墙也看得出曾经辉煌过,然而城墙防得住陆地上的妖魔,却防不了水中的妖魔,随着水栖妖魔十余年如一日的对这里的袭击,阿岸也是越来越衰落,除了不得不途径此处的赶路者,很少有人愿意来这里。   刚刚见识过雁国的繁华,此时再看破败的阿岸城,只能更加心痛而已,但真切地踏上巧国的土地,塙麒仍旧心情激动。   雁国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国家。   到了巧国,原本韦深知和翡笑影应该去官府拿出自己的地位证明,然后最好再由州师接应回傲霜,毕竟巧国不是雁国,没有任何准备上路的话,不知会被不长眼的贼寇袭击多少次,阴沟里翻船也是有的,但韦深知神神秘秘地商量了一阵之后,反而问塙麒:   “反正也顺路,我有一个朋友在淳州安阳县,我想去探望他一下,塙麒要一起去吗?”   塙麒虽然知道安阳县在淳州境内,却不清楚具体是在哪个位置,不过从宁州阿岸去首都傲霜确实要经过淳州,他顿时了然韦深知没有去找官府的原因了,如果有州师护卫他们,就没法自由地去探望好友了。   他当然是答应了,一方面也是想看看巧州国境内的盗贼到底猖獗到了什么程度,另一方面也是对那个韦深知朋友的好奇。   能够做韦深知朋友的人,想必不会差到哪里去,况且刻意在带着塙麒的情况下去探望朋友,这可不仅仅只是一个“正好顺路”可以解释得了的,与其说是探望,倒不如说是想把那位朋友引见给塙麒才对。   但同时塙麒也有几分疑惑,作为冢宰,目前巧国假朝的执政者,如果韦深知想的话,提拔个把官员不是什么难事,就连翡笑影不也是他提拔上来的嘛。   如果他那个朋友真的有真才实学,韦深知为什么不给TA个官员当当呢?如果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他又为什么要引见那位朋友给塙麒呢?   怀着这种疑惑,塙麒跟着带路的韦深知一路前行。   淳州比宁州还要更加破败,盗贼也更多,巧州国是蚀发生次数最多的国家之一,这里东面直接着虚海,是巧国受难最严重的区域,每次蚀的发生都会对淳州造成巨大的损害,久而久之,这里民众的生活自然好不起来。   阿岸起码还曾经兴盛过,而这里就算是之前王在位时也是巧国最贫困的州,在错王陨落之后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韦深知带着他们越走越偏,如果不是知道他的身份,恐怕塙麒都要怀疑他是故意引他去危险的地方了。   路上也遇上过好多次强盗,不过有大司马翡笑影和黑尨在,他们当然不可能吃亏,就连韦深知也会耍几下佩剑,反倒是塙麒不能变回原形暴露身份,攻击力最低。   就算塙麒不怕血,但也不希望自己的国民被随便斩杀,这些人有很多都是迫于生计,出于无奈才成为贼寇的——与其说是贼寇,不如说是盗贼,他们倒是都放了那些来袭击他们的人一马。   人有人道,鼠有鼠道,大概是淳州境内的盗贼互相通过气了,知道他们很难啃下这块骨头,再加上自己也没被赶尽杀绝,索性就投桃报李不再骚扰塙麒他们了,于是接下去的路程,他们倒是好走了许多。   深入淳州,入安阳县城,最后到达了一个十分偏僻、名为鹿北的里。   这让塙麒越发诧异,里是十二国行政区划之中最小的级别,一里是二十五户,这个小里的人数大概还不到百人,原本以为是在安阳县城内呢,巧州国冢宰的朋友会在这种地方?   不过既然来了,他倒没有多问什么。   “这个时候,我的朋友大概正在小学里教书吧。”韦深知熟门熟路地走进鹿北,认准方向径直走去。   这倒是十分难得,一里配置的学堂就被称为小学,算是受最基础教育的地方,然而巧国破败多年,许多里治虽然还保留着小学,却早已没有修缮和请先生的钱了,就这么一直荒废下去,没想到这里的小学竟然还在办。   走进小学,就可以听到学生们齐声诵读的声音,本来一里只有二十五户,满打满算也不可能有那么多学生,不过大概是因为绝大多数小学都关门了,许多周围的里都把有心读点书的孩子送到了这里,因此这儿还算热闹。   塙麒他们也不想打扰学生们,就站在院子里往里看。   韦深知的朋友是鹿北之里小学唯一的先生,外表也是二十八九岁的样子,看上去比韦深知还大一些,只是不知道实际年龄几何,他的身上有种令人不由自主放松下来的氛围,倒是很适合做先生。   看得出来,他教得不错,威信也好,所有学生不论年龄和进度都坐在一起上课,他一会教比较年幼的几个描字,一会教年长的写文章,一会让其他学生诵读,忙得团团转,而每一个学生也都学得十分专心,没有人发现他们的到来。   直到里面教得告一段落,那位先生起身轻轻舒了一口气,才透过窗户看到他们的到来,他略微一怔,然后走出学堂。   塙麒没见过他,这人也应该没来升过山,明明应该不认识塙麒和黑尨,不过他的眼神停留在塙麒包住脑袋的布包上一会,又看了看后面气势不俗的黑尨,拱手向塙麒、韦深知和翡笑影一礼。   “学生张清,见过塙麒大人、冢宰大人、大司马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人是谁还需要我介绍么……? ☆、第六章 引见2   张清,字乐俊,巧国淳州人士,半兽。   乐俊的自我介绍十分简单,而韦深知对他的引见就详细得多。   十五年前带着阳子逃离巧国去雁国之后,乐俊就在延王的推荐下入了雁国的大学。   就算延王的推荐没有泄露出去,但他一个巧国半兽无端在半途入学,仍旧是引起了相当的关注。   乐俊虽然天性聪敏好学,既不乏天资也不缺勤奋,但毕竟生活在错王治下,作为半兽的身份完全断绝了他的求学之路,就算他再怎么努力,在没有名师指导的情况下,最初的学问也是完全及不上那些雁国大学中的同学的。   正是因为如此,他这个中途插班生更加引起了一片嘘声。   面对如此巨大的压力,他倒是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勤奋向学,学识稳步提高的同时,周围的同学也看到了他的努力,乐俊终于被承认接受了。   最后,乐俊以优异的成绩结业,被他的先生推荐为官,略作考虑之后,乐俊选择了进入地官府中就任。   这也是他的私心。   巧州国靠近虚海的淳州等地蚀频发,临近青海和赤海的地区渔业发达,但内陆倒是主要依靠农业过活,因为雨水和气候适中的缘故,原本就是十二国中最大的农业国度,从以前开始,果蔬粮食出口就是巧国国库收入的大头。   原本的塙错王是兵卒出身,不擅农事,在统治期间并不是很重视这块,在他治理之下,巧国的情况确实比没王的时候要好得多,但却怎么也富不起来。   乐俊倒是认为,巧国要想长治久安,农事这一块绝对不能轻忽,因此他在学习时也相当注意这一块,此时更是选了主导土地、户籍、农业、水利、税收等等民生问题的地官府。   因为他心中还留存着对巧国的眷恋,想着有一天能够回归故国。   几年前韦深知代表巧国出使雁国,两人就是那个时候认识了,韦深知相当欣赏他的能力,但碍于他的半兽身份,却无法邀请他回巧国为官。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歧视半兽的错王当然不会允许半兽为官,韦深知虽然是假朝的执政者,但毕竟不是名正言顺的塙王,不管前王的政策是对是错,他是不能随便推翻的,只能把假朝构筑在前王的国策之上。   乐俊在雁国地官府担任了六年低阶官员,期间调换了几次职位,都是平级调动,这是他自己的要求。   比起身在高位的官员,低阶官员反而更能实际接触到各种事务,地官府虽然只是六官府之一,但所辖事务绝对是六官之中最繁杂的一派,乐俊不单只注意农事,也曾经学习负责过地官府管理的其他事务,到了最后一年,他才被调为雁国首都州的州地官长,直属延麒,学习总领统合一个地官府的事务。   虽然是从中央国府调动到了地方州府,不过首都州和别的州不同,他调到的职位又是州地官长,可想而之,这是特别属意的培养。   州地官府可谓缩小型的国地官府,州地官长之上就是正式的国地官长了,延王的安排有什么用意是不说自明的。   雁国和巧国不同,这里看重的实绩而不是出身,也不歧视半兽,如果一直留在这里的话,以他的才能,做到六官甚至更高也不是没可能,但乐俊却没有这样的打算,就算巧国对他再怎么不公,塙王再怎么歧视半兽,他也是巧国人。   于是半年之后,七岁的塙麒正式开始升山,他就辞退了雁国的官职,退回仙籍回到巧国。   “虽然很可惜,不过我也能理解你的心情,希望塙麒能尽快选出新王,你的才能能够在新王之下得到发挥……如果改变主意的话,雁国依然扫榻以待。”乐俊离开的时候,延王如此说道。   延王没有说让他去当塙王,因为上任塙错王也是姓张,同姓的乐俊不能为王,但却可以当一个相当优秀的地官。   这些暂且不提,乐俊是抱着期待归国的,韦深知不能推翻前王的国策,但新王可以。   他想为官,因为只有做上官员才能够改变巧国。   在此之前,他进入了漫长的蛰伏期,按照原本错王的国策,半兽和海客差不多是巧国最底层的存在,就算是做一个学校的先生也不行,如果这里不是乐俊的家乡,如果不是地处偏远又没人愿意来任职,恐怕鹿北之里的里正也不会同意他当先生的。   于是他一边在这里奉养他已经老了许多的母亲,一边在小学之中当了个教书先生。   鹿北之里的里正也是从小看乐俊长大的老人,答应乐俊在这里当先生的唯一条件就是,他必须保持着人形,至少在学生和其他里的人面前如此。   乐俊当然答应了,如果他被查出来,鹿北之里的里正也要受罚,好在他已经离家十年之久,其他里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认出他,虽然户籍上的半兽身份没法改,装一个人类倒是没关系,于是他的身份就成了一个偶尔游学过此处、被里正救了的浮民学子,留在这里教书报恩。   所幸乐俊在雁国为官的六年之中也算习惯了以人形示人,毕竟雁国虽然不歧视半兽,但一只大老鼠赤身裸体地……咳,好吧,他还是有围领巾的,总之这副形象在朝堂上公然出现也太让人诟病了。   塙麒选了五年王,乐俊就在这里教了五年书。   小学的教育原本只有启蒙识字而已,不过他教得当然不止如此,在巧国,不光是每一里中的小学,族学、党学都有许多荒废掉了,他虽然名义上只是一介小学先生,也兼职教这些。   原来是半兽啊……塙麒明白了,虽然知道半兽可以变为人形,但绝大多数半兽都更习惯于保持兽形的样子,人形的半兽和普通人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差别,因此只看外表当然是认不出的。   “我明白了,”塙麒点点头,“虽然不知道你的真才实学是不是真的有深知所言得那么优秀,不过……我希望建立一个让人民都能引以为傲的国度,而半兽……也是我的子民。”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很好猜吧=w= ☆、第七章 塙王结根1   塙麒并没有立刻把乐俊捆绑上路。   一来他现在还没选王,无法承诺什么事,二来就算韦深知举荐了他,塙麒也不可能不作任何考校只凭他的一句举荐就让他担任重要职位。   然而不可否认,塙麒对他的印象很好,乐俊拥有一种让人安心的特质,即使再挑剔的人也很难讨厌他。   这个人如果做朋友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塙麒认同韦深知的观点。   告别乐俊之后,一行人直奔最后的终点。   作为首都州,喜州的治安比其他地方好多了,尤其是越接近首都傲霜的地方越是如此。   巧国已经荒废多年,能跑得到其他国家避难的的人早就跑了,留下来的要么是还算有财势的,要么就是连跑都跑不了的,从阿岸一路以来,塙麒看到的不是大批难民,而是连难民都没有只有贼寇的荒芜。   不过进入喜州之后,就开始明显地有了人气。   站在傲霜城之外,就能看到城门口城墙之上都禁军有序地逡巡守卫着。   塙麒停住脚步,眯着眼看向前方,让人无法判断出他这是在看傲霜城还是凌云山上的翠篁宫。   “怎么了?”   “我在看……我的命运。”——或者说,王气。   微小的王气,但即使混在这数十万人群之中也不会认错,就像是黑夜之中一盏如豆的油灯,虽然弱小,但一旦靠近却非常明显。   早就感觉到了王气就在巧州国内,但他没想到那么巧合,就在傲霜城中。   塙麒的心中感到强烈的不安。   塙王是怎么样的人?我会怎么样?巧国会怎么样?   “命运这种东西,只要抓在手里就好了。”黑尨突然插言道。   塙麒哂然一笑,“你说得对。”   他们一行人站着杵在入城的人流中,无疑特别显眼,很快,一小队守卫的禁军士兵走了过来。   他们明显是想驱赶他们,让他们不要在这里继续站着,不过为首的小队长却认出了翡笑影,连忙拜下,“……翡将军!”   小队长一拜下,其他的成员虽然没认出翡笑影也只好行伏礼,倒是引起了周围的一点骚动。   原本以这些禁军的地位还不到认识他们的地步,但翡笑影出身禁军,本来就负责过城门防守,这人认出她并不奇怪。   “哎,我现在不是将军了,快起来吧。”翡笑影摸了摸后脑勺,虽然就任大司马已经有相当一部分时间,但原先禁军的旧部还是更喜欢称呼她还是禁军将军时候的称号。   大司马虽然是全国夏官之长,手中却没有了直接的兵权,只有调拨统辖的权力,也不知道该说是升职还是降职。   那队禁军小队站起就可以看明白,这一行人之中,为首的并非是翡笑影,而是站在最中间的那个十多岁少年,不禁有些犹疑。   塙麒被刚刚黑尨的那句话说通了心绪,也不再掩藏,大大方方地把头上包住鬃毛的布包扯了下来。   看到那标志明显的金色长发,周围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都是心情激动地再度跪了下来。   “……引起骚动了。”韦深知无奈地说道。   塙麒倒是笑了笑,出于某种其他人无法理解的心情,他想正大光明地踏入这个地方——巧国的首都,也是注定让他与他的命运相遇的地方,况且,这也是给所有的巧国人民一个信号:塙麒回来了,巧国要开始复兴了。   “我是塙麒,巧州国的麒麟。各位请起,因为……比起你们因为我是麒麟而跪拜我,我希望以后你们能因为我为巧国带来盛世而跪拜我。”塙麒向所有人还了一礼,然后率先向城门走去。   他是希望正大光明地踏入傲霜,但也不希望引起太大的骚动,他很明白自己继续留在这里,就算喊破了嗓子都只会让情况越来越严重而已,还不如趁现在就走掉,没有了自己,这里反而很快就会恢复秩序。   谢绝了城门守卫禁军护送的邀请,一行人入城之后避进了一处巷子,塙麒重新把头巾戴好。   “塙麒要回翠篁宫吗?”韦深知问道。   塙麒回答道:“不,我想在傲霜里先转一下,去了翠篁宫的话,就没那么容易出来了。”   “这样也好,”韦深知点点头,“那么我也不打扰塙麒了,就先在这里告辞。”   一行人兵分三路,韦深知和翡笑影先行回府,塙麒带着黑尨继续逛傲霜。   等到两人走远,塙麒和黑尨才从巷子里出来。   “我们往哪儿走?”   塙麒辨别了一下方向,“……这边。”   因为不熟悉傲霜的路的缘故,尽管有王气在做指引,塙麒也好几次走进死胡同,不得不返回岔路选择别的道路,不过最后,他还是找到了王气的源头。   “就在这里?”   塙麒抬起头,就可以看到威严的大门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冢宰府”三个字。   “看来刚刚分开就又要见面了呢。”塙麒也深深感到好笑……还有无奈和无力,早知道就直接跟着韦深知回府就可以了。   位高权重的升山者通常会带上许多随从一起升山,自己被否决之后,也有让随从也去试试运气的,韦深知去升山的时候就带上了自己的幕僚和许多杖身,但却不可能把整个冢宰府都带上,只会带上那些不累赘又有一点可能被选上的。   也就是说,留下来的,是被韦深知认为能力或资质不够的人。   冢宰府门口的守卫已经在拿怀疑的目光看这一大一小了,就在塙麒犹豫要怎么进去的时候,刚好有两个跟着韦深知升山的从者从中走了出来。   “塙……大人,”两人连忙过来行礼,其中一个问道,“请问……?”   “我们想进去一下。”塙麒对着之前那两个守卫示意了一下。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能跟着韦深知升山的就算不是心腹也是地位较高的幕僚,只要不闹大事,这两人带他们进去并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因为是塙麒,那就另当别论了。   那两个从者互视一眼,其中一个向塙麒一礼后就原路退回府里去了,大概是去通知韦深知,另一个则跟守卫说了几句,痛快地放他们进去了。   “请跟我来。”那个从者在前面带路,塙麒知道他是打算带他们去见韦深知。   塙麒和黑尨稳步跟上,穿过最前面的影壁和穿堂,进入前院之中,这时,一队穿着侍女服的少女捧着各色器皿,正向堂屋走去。   “怎么了?”黑尨注意到,从她们走近开始,塙麒就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眼神定在了那一队侍女之中。   塙麒没有回答,脸上无悲无喜,“……请等等。”   虽然有事在身,被客人叫住的少女们仍旧停了下来,轻轻向塙麒他们一福。   他迈步,就像拖着千钧之重一般,右手扯下头上的布巾,最后走到了其中一个少女的面前,停下了脚步。   他像是在打量她,这个女孩子看上去比他大不了两岁,长相颇为清秀可爱,有着浓密的深色长发和更深的蓝色眼睛。   看到他的动作,少女们都像是不可置信一般瞪大眼睛看向他那金色的长发。   塙麒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弯下腰,屈膝跪地,低下头,将额头上隐形的角碰上少女的粗布鞋面。   ……命运这种东西、命运这种东西……只要抓在手里就好了!   在他面前的那个少女已经整个僵住了,而她边上的其他少女则一哄而散。   所有人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但当塙麒开始说话的时候,每个人心中都有了一种荒谬的感觉。   “遵奉…………天命,迎接主上;”塙麒的声音就像是在强迫自己把话挤出来一样,说完第一句之后,就像是背书一样顺溜了许多,“……从此以往,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忠诚。”   堂屋门口传来了传来了喧哗的声音,被选中的少女茫然而僵硬地把目光从跪伏在她面前的麒麟身上移开,转向那里——韦深知在前去通报的那个从者的带路下,走出了堂屋。   他也看到了前庭的景象,尤其是跪在少女面前的塙麒。   他的大脑像是空白了一秒,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走下台阶也跪了下来,“……恭迎主上。”   在他的带动下,周围的人仿佛也才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纷纷跪了下来,“——恭迎主上!”   在这齐声中,因为主人向自己的同伴下跪而被吓到的其中一个少女手中的器皿掉落到地上,摔成碎片的声音,尤其刺耳。   作者有话要说:  新任塙王上任~   可能会有妹纸觉得不爽吧,不过一下就皆大欢喜天下大同了,那就没啥意思了。 ☆、第七章 塙王结根2   ——遵奉天命,迎接主上;从此以往,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忠诚。   麒麟在初次面对王时,如果发下的誓约就是谎话,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呢?   ……结果什么惩罚也没有。   即使是如此可笑的誓约,天帝也承认了它,在慌张的少女在他的提点下说出“我宽恕”的同时,塙麒就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角中流出来,传到了那个少女的心脏中,而那个少女的心脏中,也有什么顺着同样的路线流了回来。   跟使令的契约有点相像,但却更加严密严谨,如果说使令的契约是互利互惠的交换,那么跟王的誓约就是同生共死的托付。   明明是第一次见到,明明不了解对方,明明并非是自己的意志,塙麒不了解,其他麒麟是怎么做到的呢,这不仅仅是相信,而是要将自己的一切托付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呆在这个人的身边直到某一方或者双方生命终结,绝对无法违背这个人的意志,只要是她的想法,不管塙麒再怎么不愿意,也要为她实现。   ——这个誓约就是这样的东西。是最沉重的镣铐。   啊啊,但是……必须如此。必须这么做。不这么做不行。   这就是王。这就是麒麟。   和那位少女从冢宰府回到翠篁宫直到此时,塙麒一直翻来覆去在想这些东西。   新任塙王姓喻名佩,今年十四岁,是巧国的流民,七岁时被韦深知的夫人偶然捡回来的,安置在家里当个侍女,也算有口饭吃。   这位夫人心肠不错,许多富庶之家为了让流民安心在自家做牛做马,要求投靠的流民劈开自己的旌券,堵死流民最后一分退路,而韦深知的夫人倒是没这么做,   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抗拒选王,但塙麒也得承认,自己曾经也像其他麒麟那样期待过自己的王。   如果能像延麒那样一次就选出合适的王就太好了,就算不能维持那么久的盛世也不要紧,哪怕王的才能足以让他承认,他也不会如此不甘吧。   然而看那个少女就知道了,不论以后如何,至少现在,她是否识字,是不是连那些呈上来的奏折也看不懂都是一个大问题呢。   这样的王、这样的王,他要如何辅佐她统治如此广袤的巧国?   但是不能说出来,就算心中再怎么不甘,也有绝对不能说出口之言。   “振作一点啊塙麒,不是早就决定好了如果王没有能力的话,你也要自己努力吗?”塙麒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双颊,自己对自己说道。   ——反正只是最后一丝期待都破碎了而已。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出事先已经被支开所有人,只剩他一个的仁重殿,叫住了一个过路的天官女官。   “我要见王。”   女官没有多言,向他行礼之后就带着塙麒前往塙王所居住的正寝长乐殿。   虽然塙王还未登基,但塙麒和她已经搬入翠篁宫,只等两天后的吉日一到,就前往蓬山获得天赦,正式登基。   长乐殿宫门闭锁,连窗户都没打开一扇,女官带完了路就识趣地撤退了,塙麒皱了皱眉,上前敲了敲门。   “谁!?……谁?”   任凭谁都听得出声音中的惊惶……也对,一介侍女偶然被选上当王,一下从人下之人跃居万人之上,会惶恐也是理所当然的,塙麒温声道:“我是塙麒,主上,我可以进来吗?”   “……”里面沉默了很长时间,许久,塙麒面前的宫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露出里面少女的身影。   塙麒对她笑了笑,然后轻轻转身关上了门,果然,少女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因为门窗紧闭,长乐殿中一片黑暗,只能朦胧辨认出周围的轮廓,但少女在这样与外界隔绝、沉寂又黑暗的环境之中却才能安心下来。   塙麒自然地拉住她的手,少女僵硬了一下,任凭他拉着她在长乐殿的椅子上坐下来。   “……我可以叫你塙麒吗?”沉默一会,少女小心翼翼地说道。   她很害怕。   顷刻之间,原本悉心服侍的主人突然变成了自己的臣下,周围的人看自己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了,那就好像要淹没她一般的感情,令她无限畏惧。   然而就算如此,那也是她居住了七年的地方,但在这翠篁宫之中,一切都是如此陌生,陌生到让她想哭,她只想装进自己的壳里,外界的一切什么都不想管。   但出奇的,她对于改变这一切的塙麒却并不讨厌。   这就是巧国的麒麟啊……看上去比她还要小,就是那么年幼的麒麟,必须担负一国的重任。   这样的塙麒让她有种钦佩的感觉。   “当然,”即使是在黑暗中,塙麒仍旧用力点了点头,“如果主上希望的话,也可以为我取一个字另外称呼的。”   虽然这么说,塙麒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期待。   曾经他很希望有自己的字的,因为那个字才代表着他,“塙麒”只代表着巧国的麒麟而已,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不是很期待少女给他取的字。   然而少女立刻惶恐地拒绝了,脸上因为羞惭而涨得通红,“……我……我……不识字,取不出好听的名字。”   塙麒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因此并没有什么意外,只是说道:“这样的话,可以让太傅慢慢教导,很快主上就能学会了,到时候再给我取一个字吧。”   她不由得点了点头。   “主上有自己的字吗?”   “没有……”少女不禁觉得有点丢脸。   “那么我为主上取一个?”   少女连忙点头。   “就叫‘结根’吧!【偃蹇月中桂,结根依青天】这是昆仑的诗人一首叫做庐山桂的诗词中的句子,意思是庐山的桂花只是因为生长的环境不好而比不上其他的花,我相信主上也是这样,每一任被选上的王都有为王的资质,现在主上既然已经归位,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好王。”   塙麒一边笑着,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道:应该是【结根毕竟输桃李】才对吧……用自己也不相信的东西去安慰别人吗?   少女却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个字。   “那么……我以后就是字结根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塙王结根3   第二天,塙麒和结根就开始前往蓬山。   与下山不同,这次只有两人的缘故,塙麒让黑尨和仙鸣分别带着他们飞上蓬山。   仙鸣抱着体型较小的塙麒,而黑尨则载着颇为害怕的结根,两位使令的飞行速度都是十分优秀的,一日之间就回到了蓬庐宫。   刚刚下山不久的塙麒就带回了塙王,这点让蓬庐宫的女仙们十分惊喜。   结根面对女仙们的热情非常不安,虽然身份是一步登天了,但现在她的内心还是那个冢宰府中的小侍女,别说让这些飞仙服侍她了,就算女仙们只是温和地向她打招呼,她大概都会受宠若惊。   ……真的,不一样了。   在翠篁宫的时候,因为结根特意让所有内廷官员不要来打扰,那些天官们自然是遵守王命,几乎没出现在她的长乐殿中,所以反而感觉不到,但现在女仙们的热情却是切切实实的。   ……这是因为塙麒的缘故,因为他选了我为塙王。   结根看向在女仙们的问候中不自觉露出笑脸的塙麒,觉得心中越发柔软。   在翠篁宫的一天中,不光是塙麒,她也想了很多。   ——周围的人对她有什么样的期待,结根大致上是感受得到的。   七岁之前,因为妖魔毁了他们的里家,她跟双亲成为流民,跟其他流民一起向着首都傲霜逃离,但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的双亲很快就染上了疾病,反而是年幼的她活了下来。   之所以会遭遇妖魔,之所以会遭遇疾病,实际上都是没有王的缘故。   尽管这么想过,结根也没做过自己会成为王的梦。   她很清楚自己有多少斤两,不识字,见识不够,从未接触政事,胸襟也不够,她做不到胸怀巧国三百万子民,那样对她来说太奢侈了,她只想守着几个人简单地度过一生。   正是因为无法回应周围的人的期待,所以她才越加惶恐,然后不禁想要逃避。   ……但是,塙麒是那么温柔啊!   想要逃避是其实可以的,但结根却第一次真切地想要回应一个人的期待。   明明塙麒和周围的人都同样希望她成为塙王,结根想要回应的那份期待也只有塙麒的而已。   结根想要试试看,自己可以做到吗?   用来暂居的蓬庐宫床铺十分舒适,但结根仍旧在上面贴了半夜的烙饼,最后不知不觉睡着了。   于是早上女仙来叫她起床的时候,结根不免有些羞惭。   在女仙的帮助下换上繁复的黑色裙装,这是代表塙王的装扮,结根被引导着走入正殿,塙麒已经等在那里了,正在跟一个同样是金发的小女孩说话。   那应该是还在蓬山的峰麟吧。   十二国以黑为尊,今天蓬山的女仙们也全是黑色裙装,只是比结根的要简单许多,塙麒和峰麟也是,明明同样是麒麟,穿着款式也差不多,但结根就是觉得塙麒的金色长发在黑色的服装下被映衬得比峰麟更耀眼。   塙麒没有对她说话,只是笑了笑,但结根却觉得之前的紧张在这笑容之中都被解除了。   两人并肩向着宫殿深处走去,那里有一扇朱门,玉叶已经等在那里了。   “恭祝塙王和塙台甫永享安康。”玉叶躬身一礼。   作为蓬山女仙之首,蓬庐宫实际上的控制者,她其实并不需要向任何一位王或者麒麟行礼。   这次结根没有慌张,学着塙麒的样子向玉叶回了一礼。   塙麒说道:“多谢玉叶大人这些年的照顾。”   玉叶点了点头,受下了这一礼,然后一挥手,那扇朱门应声而开。   朱门之后是一排长长的白石阶梯,结根向上望去,却看不到阶梯的尽头,它在中段开始就已经被隐没在云端之后。   正是如此,才更让结根有了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她一直就是一个小人物,但被冢宰府收留,至少吃穿不愁,有这种自身很渺小的感觉还是第一次。   在她边上的塙麒却已经踏上了第一个台阶,结根这才回过神,也踏了上去。   脚步落在台阶上的时候,结根只感到有一股奇妙的气息从脚底直冲天顶,一个庄严肃穆的男声在她脑海之中莫名响起,开始讲述那个所有人耳熟能详的天帝开天辟十二国的神话。   莫名地,她意识到,这就是所有人都知道,却谁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出来的天纲。   回过神来,塙麒已经在她之上几阶。   结根连忙继续上攀,每走一步,脑袋里的那个声音就会说一句话,从开天辟地的神话到王所要施行的仁政,宰辅的职责,冢宰的责任,国家、制度的构成,仁义、礼仪,为王必须要做的事,可以做的事,不得做的事,等等等等。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没有心力再注意其他的东西,只顾得向上迈步。   明明以她的体力应该很快就会不支,但却没有丝毫劳累的感觉;明明那个声音说得很多都是非常晦涩的古语,但结根就是听懂了;明明平时的记性没有那么好,但那个声音所说的一字一句她都记得一清二楚,仿佛永远也不会遗忘。   等到踏上最后一级阶梯,已经是在云海之上。   结根张望了一下,就看到不远处塙麒含着笑看向她。   她回以一笑,又向周围张望了一下。   他们现在是在最顶端的石台之上,有一只发着光亮的白色鸟,正中还有一间小庙,四周是翻卷的云海,看上去就像是真正的海洋一样,白云翻滚如同浪涛,回首下瞰可以看到他们刚刚走上来的台阶,最底部的朱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再远点因为云海的遮蔽就看不真切了。   按照之前女仙们教导过的顺序,结根和塙麒进入小庙,结根捻起一炷香,向着庙宇中供奉的天帝与西王母的塑像立誓。   “孤王喻佩,塙氏结根,在此立誓,天帝王母听陲,从此以往,必遵天纲,必循正道,必施仁政。”   誓言结束的一瞬间,塙麒听到了外面的那只白鸟一声仿佛传遍天下的鸣叫。   *   与此同时,巧国。   “白雉一声,塙王登基!”   侍奉白雉的二声氏大声将这个好消息传遍了出去。   “白雉一声,塙王登基!”   “白雉一声,塙王登基!”   “白雉一声,塙王登基!”   仿佛是片刻之间,这个声音就传遍了整个翠篁宫。   同一时间,各国的梧桐宫同时开启,里面通知他国大事的凤曳羽飞出,通报各国的王这个消息。   “巧国一声,塙王即位!”   *   竟宁二年夏,宰辅塙和失道,卒。月内,王于淳州驾崩,谥错王。塙错王治巧五十有二,冢宰深知治假朝继。   四年,蓬山结塙果。次年,塙麒生。   十七年,塙麒下蓬山。   十八年一月,结根于喜州与塙麒立约,登蓬山而得天命,入神籍,封塙王。   塙王结根,姓喻,名佩,流民也。既登王座,改元明曦,明王朝始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章差不多是一边单曲循环12国动画版的OP月迷风影一边码的~   也放了这个歌曲链接在文案上,一起听听,很怀念吧=w=~   曾经听过一种说法,没有一任君王登基的理由是希望自己的王朝衰败,都是怀着对国家的好意而登上王位的,然而历朝历代的昏君仍旧比明君多,可见治国这种事情并不是仅仅有好意就足够的,接下去巧国的走向如何呢,就要看塙麒和塙王如何走下去了。 ☆、第八章 妒忌1   接触了结根的巧国臣子都认为,新任塙王其实是一位相当不错的王。   经过最初的磨合之后,结根也渐渐适应了一点作为塙王的生活。   虽然她不识字,对政治更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但好在她很清楚这一点,没有因为自己地位崇高而固执己见,能够虚心向别人学习,听得进别人的劝导,至少不会弄出什么外行人指导内行人的闹剧。   对于王来说,这已经是成为贤王最基本的条件了,假以时日,所有人都相信她能慢慢匹配得上这个位置,让她成为一代雄才大略的君主可能是为难了一点,但平稳治国也可以相当不错。   然而巧国却不可能等她成长,没有因为这样而让朝政停滞的道理。   虽然巧国国内还没举行正式的登基大典,但现在塙王已经正式在蓬山登位,让冢宰韦深知继续统领朝政就是逾矩了,于是那些政事被暂时转交给了已经成为宰辅的塙麒处置。   每天上午,结根会跟着看上去已经七老八十的太傅从识字学起,塙麒则会把所有交上来的政务梳理一遍,简单的就先处理掉,比较重要的则保留着,等到下午,结根、塙麒、韦深知和相关此件政事的六官长会在一起商议如何处理这些,到了晚上,作为首都州喜州州侯的塙麒还要处理喜州的政务。   说是一起商议,但实际上主要是结根在一边旁听,她才刚刚开始学习没多久,对那些咬文嚼字的奏折实在是看不懂,幸亏塙麒总是会先简练地总结一下要商议的议题,不然她就只能在一边干瞪眼了。   然而尽管如此,让她提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也是不太可能的,大概也是知道了这种情况,韦深知等人更多地是在征求塙麒的意见,等到最后商量得差不多了,再有塙麒去问结根这样是否可行。   ……当然,结根从来没有给过他否定的答案。   这倒不是韦深知他们刻意想架空她了,而是她真的什么都不懂,就算让她说也说不出什么。   韦深知还曾经旁敲侧击地试探了一下,当时结根如此回答道:“可是我确实什么都不懂……而且我相信塙麒,本来是想把政事都托付给他的,但是他说就算我不懂,也要在一边看着他如何处理的来龙去脉,至少知道这件事最后是如何处理的。”   大概没有经历什么政治斗争的结根自己也没有被架空的自觉,只是觉得自己不懂的事交给懂的人去做才是理所当然的,倒是相安无事,让韦深知松了一口气。   现在巧国的六官之中,天官长太宰单祢衡虽然是六官之首,但天官是内官,反而不怎么管外朝之事。   地官长大司徒丘原秀虽然能力出众,但正是因为如此,在错王治下被随便找了个机会贬斥出去,她也心灰意冷,索性退回仙籍回老家教书去了,等到韦深知再启用她,已经年过七旬,仙籍虽然能让体质变好、时间停滞,但却不能返老还童,因此她时常精力不济,塙麒猜想,韦深知大概就是希望让乐俊来代她的位置吧。   负责祭祀庆典的春官长大宗伯南经史权力不大,本人又是属于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类型,虽然没什么大功,但也没犯下过什么过错。   夏官长大司马翡笑影略过不提,主政律法审判的秋官长大司寇石右徇很配这个位置,生性正直又最恨徇私舞弊,审案从来都是铁面无私,虽然人人畏惧,官声倒是不赖。   负责管理冬器和技术开发的冬官长大司空古善物是个技术狂人,只按自己的喜好主管技术开发,管理冬器等等事宜都是由副官小司空秭瑰丽负责的。   现在的巧国虽然事务挺多,不过最紧要的只有三件:登基大典、初赦和春耕。   登基大典事宜主要是南经史负责,结根和塙麒不用操心这个,只要到时候按照顺序走个过场就够了,唯一需要塙麒操心的是邀请的王和麒麟的名单,因为国库不充裕,塙麒最后只邀请了泰麒、延麒和宗麟,其他几国只是写信过去。   泰麒和延麒好歹是跟他有过交往的,一定要请,宗麟是邻国,又是当今治世最久的国家,巧国在复兴之初很可能得指望一下奏国,也是不得不请,至于另一个邻国庆国,塙麒思考了很久还是放弃了,只是代表巧国给景王、景麒写了一封道歉信,内容大致是因为两国前朝的恩怨,为了照顾民意无法相请,还请见谅。   至于初赦,塙麒能够帮王打理朝政,但初赦是不能代劳的,这个非得是作为塙王的结根自己来想才有意义,如果能够在登基大典上颁布是最好不过的了。   在得到了塙麒这样的说法之后,结根也只有自己来想,想要建造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然而却想不出来。   结根虽然也曾经作为流民在巧国流浪过,见识到了不少民众的悲惨,但她七岁以后就几乎再也没踏出过冢宰府,更别说是傲霜了,让她来想自己想把巧国治理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她实在是一点概念都没有。   好吧,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如果一定要她说的话……“我想建立一个塙麒希望中的国家。”她最后还是这么对塙麒说,“所以……塙麒希望是怎么样的国家呢?”   正在处理喜州州务的塙麒愣了一下。   正式登基的这些天他已经忙到焦头烂额,结根起码还有晚上是空闲的,塙麒则完全是从早到晚的连轴转,王如此信任他固然是很好,但他其实不太喜欢她什么事总是来问他,打断他处理事情的思路,所以之前结根来问他初赦的时候,他让她自己去想,表面上没表露出来,心中却也未尝没有一种因为厌烦而随意打发的想法。   正是因为如此,听到这样全然的信任,说没有一点感动一定是骗人的,但塙麒很快收拢了这种感动。   他想把巧国建立成一个能够让人民引以为豪的国家,这就是他所希望的国家——原本只要如此回答就好,但他却没有对她分享他的宏愿的意思,只是在思考了一下之后,回答道:“既然如此的话……那么,初赦就废除前任错王对海客和半兽的不公平待遇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第一个长评!好感动TUT~   想说的话很多,不过先不回了,码字去,看看能不能加更一章吧~加更完了再来回,嘿嘿=3= ☆、第八章 妒忌2【二更】   “海客和半兽?”结根怔了一下。   如果说到错王的“功德”,除了插手庆国内政和排除天资过人的臣子之外,就得首推这一条了。   王的任何一条策略都会影响一整个国家,这一条在这方面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因为海客带来了蚀,所以海客都是坏的,应该被处死;因为半兽跟人类不一样,有一半是野兽,所以不必给他们完整人类的待遇——五十二年的教化足以改变一个国家,一代被这样教育的人们成年生子之后,又会将这样的“事实”教导给孩子,如此代代相传下来。   在塙麒看来,错王对海客的深恶痛绝除了妒忌之外,也有转移视线的用意。   巧国是十二国受到蚀灾害最多的国家之一,仅次于庆国和雁国,这种灾害是突发性的,谁都不知道它会在何时何地、以什么样的规模和形式发生,错王又不像延王那么有能力,只能被蚀所带来的灾害弄得焦头烂额,长此以往下去,很可能会造成沿海三州对朝政的不满,所以他找了个替罪羊,声称是海客带来了蚀。   不明蚀原理的民众并不知道,不是海客带来了蚀,而是蚀带来了海客,被长此以往这样灌输,引导着民众都去憎恨海客,错王就趁机稳定了治世。   半兽也是如此,仅仅是因为生来只有一半是人类而被视作非我族类,虽然不像海客那样受到迫害要被处死,但也是被所有巧国人类歧视着。   结根就是从小被这样教养长大的,这在她看来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废除对海客的不公平待遇她还能理解一点,这段时间太傅已经教导过她蚀和海客的真正联系了,但半兽的话……“塙麒不会觉得半兽那样很恶心吗?就像人类和野兽的混种……”   她的声音在塙麒带着笑容的注视下渐渐低了下去,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塙麒不太喜欢——不,很讨厌这种说法。   “半兽就是可以维持野兽形态又有着人类形态的生物,对吧?……这样的话,麒麟也是既会变成原形也会变成人形……我也是半兽的一种啊!主上会讨厌我吗?”   “怎么会!”结根连忙否认,因为担心塙麒误会她,连声音都有点变调了,“塙麒是……”不一样的。   她没有说出后半句话,是因为塙麒的目光好像已经洞悉了她想说什么,那样笑容,好像是在反问她:——有什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结根有点狼狈,不由得地低下头,“我知道了……”   明明塙麒比她还要年幼两岁,但她却无法抵抗强硬起来时塙麒的气势。   一入神籍,结根的年龄已经不会再长,而塙麒在还未成年之前还会继续生长,现在看着比她还要低一个头,大概没有几年就会长得比她高了。   塙麒却是用手捧起了她的头,半强迫地让她直视前方。   “主上不需要对任何人低头,对我也是一样……不是应该什么都听我的,而是自己考虑过之后再来决定。”   ——不一样的,你和“任何人”都不同。   结根知道塙麒的劝诫是正确的,是的,他一直是对的,她并不是随便盲目地偏听偏信,而是塙麒所说的全部都是正确的,所以才相信塙麒,相信自己的麒麟。   但她没有说出来,她已经知道了这时候应该说什么,“我知道了……关于初赦的事情,我会再回去想一想,然后让太傅帮我一起起草文书。”   其实不需要想,因为塙麒的提议是正确的,只要根据他说的做就可以了。结根笑了笑。   塙麒这才对她露出了平时温和的笑。   结根从仁重殿告辞之后,塙麒又忙到很晚,终于把喜州的州务暂时处理完毕。   “塙麒要休息了吗?”看周围没有其他人,仙鸣从他的影子中游走了出来,苍白的肌肤在灯下恍若透明。   塙麒本身没有像其他麒麟那样怕血的明显弱点,这里又是守备完善的翠篁宫,想要偷袭他是很困难的,反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结根比较容易被人所趁,所以塙麒把宾满庇魉、鹦鹉清越和穷奇黑尨都被派去在结根那边保护。   “……还没有。”   塙麒想了想,拿出一封制作考究的信纸写起信来,写完后交给了仙鸣。   “仙鸣,麻烦你一点了,把这封信和我的信物送去给乐俊。”   “就是鹿北之里的那位半兽吗?”   “是的,”塙麒点点头,“我拜托他一件事,送完信之后你也不必很快回来,跟在他边上,带着他把巧国转一圈……具体的路线听他的就好。”   春耕是大事,民众都是恋旧的,除非必要也不愿意背井离乡,如果巧国有了至少能让人吃饱饭的粮食储备,那么起码会吸引回相当一部分的难民。   然而怎么种、种什么都要根据当地的土地状况来决定,而且巧国无王那么多年,还有多少人口可以耕作都是一个大问题了,所以春耕的前提是统计人口和考察土地。   巧国荒废多年,韦深知虽然能力出众,但因为妖魔横行,他能统御的王师和喜州州师所能顾及到的地方也仅仅是靠近首都州喜州的五个州而已,距离虚海最近、也是最贫困的三个州早已经是政令不行的状态,光靠这边下命令,根本传不到那边,再说,现在国库的财政也不允许他们下这么劳民伤财的命令。   韦深知引见了乐俊当然是打着让他接替地官长的主意,然而现在结根还没正式推翻错王对半兽的政令,他还不能入朝为官,等到初赦颁发,那时春耕的时机早就来不及了。   既然韦深知介绍他对于这方面十分擅长,塙麒决定以个人的名义暂时雇佣乐俊,不是为官,只是打下手帮他考察人口和土地,尤其是适合耕种、也是政令还能通行下去的六个州,有他的信物和仙鸣在,打着暗访的招牌,只要他不暴露兽形,谁也不会去查“宰辅近臣”的老底吧!   以仙鸣的速度,在登基大典之前绕六个州转一圈外加调查有点勉强,不过至少四五个州应该是没问题的。   至于用来耕作的工具和良种,塙麒已经打定主意这两样就在登基大典上向延麒和宗麟请求帮助好了,想必帮他们解决一部分流民的负担,他们也是愿意的。   尤其是邻国奏国,气候虽然比巧国还要热一点,但也有相当一部分种子可以共通。奏国年年丰收,粮食蔬菜价格虽然低廉,但现在一穷二白的巧国也负担不起,塙麒决定打白条问宗麟借良种,也算解决了一部分奏国“米贱伤农”的问题。   ——这也是塙麒坚持要仙鸣和乐俊在登基大典之前回报的原因,决定要种什么才能狮子大开口要种子呀!   作者有话要说:  死一死还是可以双更的么呜呜呜 ☆、第八章 妒忌3   仙鸣拿着信,却没有很快离开。   她担忧地看着塙麒。   “……塙麒其实可以对主上更好一些。”   虽然自从塙麒正式成为巧国宰辅以来,她就只是他众多使令之中的一只,但作为曾经养育塙麒的女怪,仙鸣和塙麒的感情却是不同的。   麒麟和使令是契约关系,一方交付忠诚,一方在自己死后交出血肉,可是作为跟麒麟同生共死的女怪来说,麒麟的死亡等同于她们心的死亡。   明知道是徒劳,麒麟死后拼尽全力阻止与麒麟有契约关系的使令争抢麒麟的尸体,最后被众多使令撕扯成碎片的女怪也屡见不鲜。   就像是母亲那样。   妖魔中正常的情况之下是没有雌性妖魔的,包括庇魉、清越、清遥、雷衣、猎陆、环宇、丘赖、黑尨在内,所有的妖魔都是雄性,雌性妖魔只会有一种,那就是麒麟的女怪。   这样特殊的妖魔也担负着特殊的任务,麒麟在生存之初就是吸吮女怪的乳|汁长大的,跟常世中的普通母子没有两样。   所以仙鸣说得出许多其他人想说却不敢说的话。   ——塙麒对塙王的表现很奇怪。   若说他不喜欢结根的话,却又确实在教导她如何处理政事,好像她学会了之后就要把政务交还给她一样;若说他喜欢结根的话,但是表现出来的态度和语气又不得不说是有点阴阳怪气,若即若离。   他好像不眷恋王,仙鸣也不知道这是不是野性未退的副作用。   平心而论,仙鸣也觉得结根虽然不可能是多贤明的王,但也没有太坏,尤其是她还对塙麒非常信任,如果塙麒真的可以做到他所说的那样“如果王的能力不足以治国,那么就由他来治国好了”,或许这样对塙麒十分依赖的王也不错,因为结根可以信赖地把朝政都交给塙麒,让他一展身手,但是塙麒对结根矛盾的表现又让她十分迷惑。   塙麒有气无力地回答,看上去十分疲惫的样子,“……我也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明白。   对于结根,塙麒的心绪是很复杂的。   出于麒麟的本能,他是想要依恋王的。   哪怕是无能的王也好,也想要依赖对方,忍不住地期待、期望……如果塙麒能够做到像其他麒麟那样不多做犹豫,普通地顺从着心意就好了。   然而正是因为明白这是麒麟的本能,他反而十分抗拒。   ……就连我的想法也要操纵吗?   对结根的依恋,到底是自己的想法,还是所谓麒麟的本能而已,或者索性是天帝强加给他的想法呢?塙麒止不住地对最后一种猜测作呕。   明明结根什么错都没有,这点塙麒还是分辨得出来的,但理智想得明白不等于就能随便接受,最后还是变成了塙麒在迁怒她。   明明所有人都说希望越大失望才会越大,塙麒自认为对自己的王没有那么多期待,但选出结根的时候仍旧被巨大的失望所淹没,这究竟是他的期待比自己想象中多得多呢,还是只有他是如此呢,年幼的塙麒无法明白。   所以,只好这样。   “不,不对,不是不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其实我都明白,但就是因为想得太明白了才会踟蹰不前,”塙麒头大地抱怨道,“主上也是,西王母娘娘也是,天帝陛下也是,所有人都是,他们的心情我怎么也想不出来啊!不管这么想都只会让我更加混乱!”   为什么要有麒麟?为什么天帝不能直接指定王就好了?   如果想得不要那么深就好了,不需要想那么多,像其他麒麟那样也没关系,无知也是一种幸福,也不必有那么多烦恼!   仙鸣担心地看着这样的塙麒,塙王现在十分依赖信任他,但这并不代表这样的信任会永远持续下去,塙王的年龄虽然不会再增长,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心却会渐渐长大,塙麒对她的态度掩饰得也不算太好,如果塙麒重复现在的做法,说不定总有一天塙王会厌倦。   但是她也同样明白,塙麒并不是不懂这样的道理,而是懂了却做不到——因为无法克服心中的障碍。   这是无论如何都必须由塙麒迈出的一步,仙鸣虽然心中着急也无法帮他。   她只能放柔声音,“塙麒就顺从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吧,不论最后的结果如何,只要不会后悔就好。”   塙麒苦笑了一下。仅仅十二岁的年纪,就会做出这样的表情,也是真的异类吧。   做无悔的选择确实是一句很好听的漂亮话,小说话本里勇敢的主角总是会说不管做什么都不会后悔,但事实真的会有那么简单吗?还是在自欺欺人呢?   怎么可能不后悔呢,他想循着心意去亲近结根的,但又因为无法辨别这心意的真伪而退缩……不管选什么,都可能会后悔。   仙鸣倒是忍不住心中柔软地笑了笑,这样的固执,该说也真不愧是塙麒吗?无法含混过去,因为塙麒是性格认真的麒麟啊。   所以仙鸣从来不会劝塙麒不要再想了,只会说:“不用着急,塙麒可以慢慢想,一直到想出答案为止。”   随着谈话,天际的一缕微光从仁重殿的窗格之间穿了进来,不是两人谈的太久了,而是塙麒处理完事情太晚了而已。   仙鸣柔声道:“塙麒赶快趁现在睡一会吧,不然会长不高哦。”   塙麒看了一眼那道微光,对于被当成小孩子安慰也没什么排斥,只是摇了摇头,“算了,我不想睡了……仙鸣,陪我去看云海吧。”   仙鸣点点头。   翠篁宫所在的凌云山在傲霜的正东,一兽一妖再踏上东面的云台,就仿佛这里是天地间最接近太阳的地方。   已经错过日出时那一瞬间金乌破开天穹的景象,但初生的骄阳是一天中少有的没有刺目光线的时候,就像红色的光球,将周围的云海染成胭脂色,此时即使直视太阳也不会感到不适。   云海翻卷,如同赤色的浪涛倒灌。   “好美。”塙麒忍不住喃喃道。   他说不出多余的话,想不到多余的念头,好像这个世间所有的纷扰在此时都不再重要。   ……此番出行的话,就要等到登基大典上再见了呢,很担心啊,但这也是塙麒的安排。   仙鸣笑了笑,看了一眼出神的塙麒,转过头直视着那片云海和红色的太阳,也是轻轻地回应道。   “……是啊,好美。”   作者有话要说:  翻了一遍同耽月榜,发现就咱一篇12国记文……突然觉得圆满了【圆满在哪里啊 ☆、第九章 解岚1   临近登基大典前夕,翡笑影走在翠篁宫的走道上,在拐角的位置看到了那个金发的身影。   “哎!塙麒……”   兴冲冲地走近,却在看到跟塙麒谈话的人是谁的时候平淡了下来,忍了再忍,还是皱了皱眉。   原本在跟塙麒交谈的地官官员有点讪讪地看了翡笑影一眼,某夏官长厚着脸皮瞪着他,直到把他彻底瞪走为止。   “塙麒怎么会跟那个家伙说话……?”看着对被打断对话还有所留恋的塙麒,翡笑影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为什么不能跟他说话呢?”塙麒歪了歪脑袋,显露出几分疑惑和好奇。   翡笑影看着这样的塙麒,就什么也都明白了。   “那个官员,风评有钱财上的丑闻啊……”   所谓钱财上的丑闻,就是贪污受贿。   地官事关民生,是跟各类物资打交道最频繁的官员,只要指尖稍微漏出一点,对于许多商人们来说也是一个金矿。   巧国虽然很穷了,但也只是相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尽一国之力,再怎么贫穷的国家也不会亚于一个世代商业的大族,关键的是这样的财力有很多都耗费在王宫这些摆设什么的上面了,属于不动产,轻易不能变卖。   塙麒刚刚来翠篁宫不久,就算有韦深知的帮助,也不可能对每个官员的底细都了若指掌,在这种情况下,会有居心不正的低位官员想要接近他借此获得升位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惜,翡笑影虽然是六官长之一,却和那个官员分属不同体系,不然就不是瞪走他那么简单了。   塙麒仍旧不能释怀,“可是我刚刚跟他交谈觉得他很有才能啊……再说只是风评而已嘛,也有笑影是恶婆娘这样的风评啊。”   翡笑影涨红了脸,咆哮:“哪个混账家伙说的——!”   塙麒忍不住笑了起来。   翡笑影意识到自己破功了,面上更红,干咳了几声之后,才倒打一耙,生硬地转移话题道:“咳咳……塙麒不要转移话题!不管怎么说,那人的名声不太好,塙麒要多注意才好。”   虽然确实是只有风评而已,但如果不仅仅是风评而是有实据的话,那个人早就被拉了下来,怎么可能还安稳地坐在现在的位置上呢?   “可是……”塙麒咬了咬唇,还是没再说下去,只是显得十分不甘心。   那个官员翡笑影也知道,确实有几分歪才,他的官职相对于翡笑影来说确实是不值一晒,但既然是可以出入内廷的官员,由此可知他多少还能算是个天子近臣,如果没有才能只靠贪污和受贿的话,可是坐不到那么高的。   十二国的官制可没有什么卖官卖爵的现象发生,因为这是触犯天纲的,只要王不想死就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绝大多数官员都是通过大学的考试考核升上来的,就算是王自行任命的臣子,如果没有通过数年一度的考核,照样要退回仙籍下马,因此可以说,十二国的官员都是有自己的本事的。   单论才能的话,这位或许也是相当不错,只是因为这风评而不被正直的上官看好,是以一直呆在现在的位置。   翡笑影和绝大多数人的想法一样,为官不能什么都看才能,更重要的是品格和品行,如果人品不好,就算是才能也是误国的才能,绝不会施以高位。   但是看着塙麒的样子,翡笑影立刻举手投降,“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不是要管制塙麒跟什么官员交好,只是想提醒一下而已,我相信塙麒可以自己作出判断的。”   “嗯!”塙麒立刻点点头。   翡笑影叹了一口气。   现在的巧国朝廷之中,虽然每个官员各司其职,但这些都是韦深知提拔起来的官员,塙王结根又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虽然人人见了会称赞一下王的勤奋,但要说有什么敬畏是绝对不可能的。   对于这些官员来说,韦深知的积威比塙王和塙麒都要高得多了。   塙麒会想找其他官员来任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即使韦深知不想叛乱也不希望跟塙王塙麒有什么龌龊,只想安安心心当个冢宰,但底下的官员却未必会赞同他的想法。   韦深知已经是冢宰了,朝政之首,上朝时都立于王和麒麟之下的第一位官员,甚至从官位上来说,他跟宰辅都是平级的,最多得到一些加封,已经是不可能继续升职了,但那些原本依附于韦深知的下级官员却还想着往上爬,联系得较深的那些现在改换门庭已经是不可能了,很可能铤而走险。   现在的六官长之中起码得换掉两三个才能确立塙王的威势,六官辅佐最好全换,三公因为直属于宰辅,在没有麒麟的假朝倒是没有什么任命,现在只有一个太傅在其位,太师太保的位置都空着呢,三孤更是一个都没,从属首都州州侯塙麒的令尹、牧伯、州六官也不得不换,其他几个州的州侯人选,最好也要换上对塙王忠心的。   此事不能拖得太久,迟则生变,这想法是很好的,可是塙王和塙麒都是初来乍到,总不能凭空变出新任免上去的官员,最后还不是要从低级官员之中选么?   所以对于这些官员来说,都是削尖脑袋拼命往塙麒和塙王身边钻,只要给他们留下不错的印象,之后就很有可能走好运。   刚刚那个官员看来也是个有手段的,可以截住塙麒让他跟他聊了半天的话。   严格说起来,作为韦深知提拔起来的官员之一,翡笑影其实是不应该阻止塙麒接触这些官员的,否则这不是又变成韦深知在阻挠塙麒更换他一派的官员了吗?这是一种很招惹忌讳的行为。   只是比起韦深知,或许是出于女性天生的母性,翡笑影总是对这只年幼的麒麟份外多了一分怜惜,如此年幼就要担负一国,从早到晚连轴转着有多辛苦,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翡笑影还是不忍心让那个官员蒙蔽了塙麒,若是获得高位之后又东窗事发,塙麒以后知道了真相,一定会伤心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设了存稿箱,前台不出来,晕……再手工刷一遍 ☆、第九章 解岚2   塙麒又跟一个过来跟他聊天的下级官员交谈完,前往接待宾客的掌客殿。   明日就是登基大典,各国该来的也都到了。   最早到的是邻国奏国的使者,宗麟昭彰和宗王的长子英清君利达,之后是雁国的延麒,最后泰王和泰麒联袂而来,只有这几位是需要塙麒亲自接待的。   三个国家都送上了不菲的贺礼,其他几国王和麒麟虽然没有亲至,也派出使臣送上贺仪,就连庆国也有,这些使臣自然有大宗伯南经史去接待。   泰王乍骁宗是结根和塙麒真正见过的第一个王,本来应该由同样身为王的结根接待,但或许是因为泰王是武人出身,又是斩伐叛乱大权在握,身上更是有一股别样的威势和血腥气,姑且不论结根能不能适应这种气势,就算让泰王只是跟结根站在一起,也是高下立判,塙麒不免暗自叹息一声,最后还是由自己去接待了。   泰麒不在,塙麒只见到了泰王,不免有些尴尬。   好在实际接触之后,泰王倒也不像他的外表看上去那么难以相处,大概是顾虑到泰麒的缘故,对塙麒也是十分和颜悦色。   这样的人物,做他的同伴倒是不错,但如果做敌人的话一定会很倒霉。   泰麒与塙麒的关系是最亲厚的,因此戴国所送上的特产玉石是所有贺仪中最贵重的一份。   戴极国和巧州国没有什么厉害冲突,双方也是相谈甚欢,略微提了几句两国今后的贸易也就作罢了。   戴国土地贫瘠,产粮量极低,但盛产的玉石还是让这个国家十分富庶,而巧国和才国一样,曾经是十二国中最大的粮食出口国,相较之下,巧国距离戴国更近,本来是十分好的合作伙伴,但现在的巧国还一无所有,就算跟泰麒关系再好,如果在这种事上也想凭借关系空手套白狼,那反而很快会让对方觉得巧国太贪得无厌,双方交恶。   反正一时半会巧国也顾不上国外出口,不如先提个话茬,以后有机会再议好了。   除了戴国之外,也不能让奏国和雁国受到冷落,尤其是奏国。   仙鸣在昨天终于带着乐俊的调查结果回到了傲霜,他的能力确实不错,在极短的时间内已经把巧国九州的土地转了个遍。   要知道塙麒虽然对他下达了考察六州人口和土地,却没说任何用意,如何查、是否借助官府的力量,又要如何借力使力,这些都要乐俊自己去处理。   尤其是户籍人口普查,土地考察可以靠经验丰富的乐俊自己观察决定,但人口就不同了,他总不可能一个人挨个去数人头吧,这必须要依靠官府的力量,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塙麒的希望是在登基大典之前查清楚其中几州的人口和土地,然后根据情报决定要什么种子,要多少种子,先让几州种起来再说。   乐俊倒是提议说,反正要借,就按照现在府衙登记的户数和人口借多一点好了,奏国不会在意这点差额,到时候所有有巧国户籍的人民,只要拿着旌券去官府登记领取种子就可以了,说不定还能吸引难民归国,多出来的也可以当作存粮,如果可以问技术发达的雁国借点农耕工具什么的就更好了。   户籍普查是大事,难民在背井离乡打算逃难的时候,可不会特地去官府通报“我们要走了哦”,所以各地府衙中登记在册的户数和人口,绝对会比实际上多得多,现在风雨飘摇的巧国并不适合采取这种耗费颇多的大动作。   而人民在官府登记领种,也可以算是一种变相的人口普查,只要官府借种的利息少一点,相信更多民众还是更乐意借有官府承保的种子,反正塙麒只是想知道有多少可以种地的青壮而已,只要看有多少人来领取种子,就可以大略计算出这个数量。   对于这种民生问题,塙麒虽然想得出借种的主意,但具体细节上还是不如乐俊想得全面,他当然同意了乐俊的提议,只是乐俊现在虽然算是他的私人幕僚,要上凌云山还是有点名不正言不顺,所以这次回来的只有仙鸣。   去见宗麟和利达的时候,恰巧延麒和泰麒也在,倒是正好省得再跑第二趟,还可以互相做个见证。   这时候就顾及不到面子问题了,塙麒直接将巧国现在的情况说了出来。   结根获得天赦之后,巧国境内的妖魔在一夜之间就仿佛绝迹了,然而破败的国家却没可能一下子就恢复过来。   巧国土地丰沃,即使是在无王时期,刨除那些去其他国家避难的难民,剩下的人民在土里刨食倒也饿不到,但也仅此而已,有时候收税都收不上来。   韦深知不是名正言顺的塙王,也怜惜留下来的人民清苦,对这种情况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不收税,国库就没有收入,没有钱救援沿海三州受到蚀侵袭的灾民,没有钱支给各州,没有钱给军队更新装扮,直属的巧国王师和喜州州师自从错王执政后期往后就没有换过装备,凭借破铜烂铁怎么对付妖魔的侵袭呢?于是巧国只能每况愈下。   现在军队的换装可以放到一边,反正除非王失道是不会有妖魔的,现在的状况这些军队凑合一下维持治安等等倒是勉强足够,当务之急就是先解决民生吃饭问题。   麒麟是仁兽,虽然并非自己国家的人民,宗麟、延麒和泰麒对巧国人民也十分同情。   延麒倒是一口答应了塙麒借技术和工具的请求,工具可以先给巧国,但技术必须让巧国派遣官吏去雁国学,毕竟他们也不可能直接派遣官员来管巧国。   但出乎意料的是,宗麟却是迟疑一下,为难地看了一眼利达。   英清君接口道:“塙麒可能也不清楚我们奏南国的情况,我们国家地处最南端,虽然几乎四季温暖如春,但雨水也颇多。奏国盛产农作物不假,但主要是瓜果类的,粮食和蔬菜只有最北端相对来说雨水不太多的几州会种,因此我们虽然年年有结余,但如果按照塙麒这张单子要求的粮种数量还是不够,如果要是瓜果苗倒是能提供不少。”   利达说的是事实,奏国除了最北面的几州,往南数州雨水太多,都不适合种粮食,否则还没等收获就是一场暴雨,很容易把粮食全烂在田地中。   奏国还盛产美酒,就是因为尽管北面几州雨水较少,那也是相对来说,每年仍旧有不少采收不及时的粮食被雨淋到,最后只好用来酿酒。   而粮种这东西又不能久存,放上数年肯定会坏,加上奏国每年自己也要使用,因此他们剩余的粮种也不多。   作者有话要说:  嘛,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但我觉得仅仅靠熟读历史和文书一定是不够的,肯定会遇上各种各样实际上的困难,否则历朝历代的名臣不都是修史书出身的了么,哈哈 ☆、第九章 解岚3   看到塙麒略带沮丧的面容,利达接着说道:“塙麒也不必着急。其实如果想借粮种的话,还是向才国借更好一些。”   塙麒早就想过这个办法。   论地理位置和气候,才国和巧国最为接近,只是才国不像巧国有蚀的灾难而已,巧国又没有才国的水患频发。   以前才国和巧国一样,都是没什么矿产、适合种植的国度,被称为十二国的粮仓,才国主要供给西面的国家,巧国供给东面的国家。   然而同行是冤家,没有巧国的掣肘,现在才国是最大的粮食出口国家,那么才国愿意借粮种给巧国让巧国崛起吗?   像是看出塙麒的疑虑,几人像是同时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泰麒,利达继续道:“塙麒可能不知道,庆国的女王在数年前曾经发起所有的王和麒麟去救助泰麒,并且作出约定,以后无论是哪一国有难了,其他国家都要在天纲允许的范围内尽力相助——这不仅仅是救助别的国家,也是为自己国家的以后做打算。”   “因为当时塙王和塙麒都不在位的缘故,并没有邀请巧国,但这是十二国的联盟,自然也把巧国计算在内,塙麒不必感到不安,才国一定会鼎力相助的。”   没有永远的安乐之世,即使是奏国、雁国这样的大国,也不敢说自己的王朝会永远维持下去,盛极必衰,如果环境过于安逸,人民反而会怠于正事。   没有一项政策是可以永远沿用下去的,没有国家是不会衰败的,宗王和延王都会时不时废除执政早期颁布的、对现在已经不适用的政策,如果不明白这样的道理,王朝根本维持不下去,居安思危才是必须要做到的。   限于天纲,他们能做到的几乎已经到达了顶点,现在这两位王并不是在努力发展自己的国度,而是努力维持现在的兴盛,不使之衰败下去。   发起这样的协定,让各国互相帮助,既是帮助了有需要的国家,也是为了在未来自己国家受难的时候,别国也能援引此例来救助自己,救人也救己。   庆国的女王啊……就是之前收到错王迫害的那位王吧。   能够想出这样的主意,不知道为什么,塙麒总觉得他能够稍微理解一点错王对胎果王的妒忌了,因为那种才能和心胸是自己绝对比不上的。   虽然称不上是妒忌,不过羡慕倒也是确实存在的。   尽管心中有点疙瘩,但既然有这样的协定在,面子这种东西,如果仅仅舍出去就能让巧国人民生活变好的话,那也没什么不好。   “我明白了,我会试着向才国请求试试看的,也会写信感谢庆国。”没有表露出更多感情,塙麒安稳地笑。   几人露出了笑,以他们的立场来看,自然不希望两个邻国这么永远对抗下去,特意指出景王阳子是发起人也是这个原因,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让两国的恩怨在这一代化解吧,继续下去积怨只会越来越深,反正跟景王有嫌隙的也不是现任塙王和塙麒,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   第二日的登基大典上,现任塙王结根也正式颁布了她的初赦。   废除前任错王对海客的迫害,废除对半兽的不公平待遇,从此半兽也会被登记在巧国户籍,可以分到自己的田地,可以进入县治以上级别的城市,可以进入县治以上级别的学府向学,可以享受一切巧国普通人民的权力。   “除此之外,我想过了,前任塙王对海客的迫害,虽然也是他有意诱导,但各学府和官员因为王的政治需要而扭曲事实误导民众也有一定的责任。”   高高坐在御座之上的少女最初的慌乱过去之后,冷静了下来,把之前准备好的说辞背了出来。   前任错王最初下达的命令只是诛杀海客,却并没有说出理由,毕竟身为王是不需要向民众解释什么的,所谓“海客会带来蚀”的说法,其实是底下那些“体察上意”或者为了搪塞民众责问的低阶官员和低阶学府编造出来的。   由于触犯的人太多,想要将他们一一问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因此巧国要整顿学府,学府本来应该是传播真理的地方,今后所有的学府都要把正确的知识解释给学生听,不要再教导给人民错误的知识,不得因为政治风向而蒙骗人民,今后所有学府将独立于官府而单独存在,归属宰辅管理,独立列支。”   关于初赦,结根也好好想了一番,这次的初赦前半截是塙麒的主意,但后半截就是她提出来的……当然她想不了那么深,只是提一个开头,具体如何处理还是太傅帮她一起想的。   不过对于她来说,这也是一大进步了。   “塙麒。”她最后垂过头来叫道。   “主上。”年幼的麒麟在她身前跪拜。   “我想了很久,应该给你一个怎么样的字。”少女露出了一点羞怯,“很多字我都不会认,不过那个时候我去问太傅蚀的事情的时候,太傅告诉我说,蚀其实就是暴风雨、龙卷风、台风那样的现象,这在蓬莱叫做‘岚’吧。”   “巧国是一个多‘岚’的国家,在我们面前的困难大概也是,会像暴风雨一样多,我希望能陪你一起解开、化解巧国的每一场灾难,所以,我给你取的字,就叫做‘解岚’吧。”   ……不是与你一起,只是陪着你。   塙麒怔楞了一下,抬起头,像是第一次见到她那样仔细地打量着新王。   少女因为身上的妆容、国民和宾客的视线而浑身僵硬着,但仍旧勉励维持着对公众的平淡笑容,只是双眼中还透露着不安和希冀。   塙麒在处理政务中累积经验,渐渐从纸上谈兵变成真正地统驭一国,而结根也在成长,而且成长地比他更快。   这段时间她已经渐渐适应塙王的角色,不再唯唯诺诺怕做错什么事,至少不会怯懦到让人觉得她是一个丢脸的王。   ……解岚,解岚,我知道你是心高气傲的麒麟,但就算我是和优秀的麒麟不相称的王也好,也不要丢下我,不是麒麟辅佐王,而是希望有一天我能帮上你,只是想要在你身边,陪着你、看着你化解这个国家的每一场风暴。   这样的心意,能否传递给塙麒呢?   塙麒敛下眼睫,重新伏下身,道:“解岚谢主上赐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晚了,不好意思=3=~~ ☆、第十章 宰辅治国1   如同英清君所说的那样,才国很痛快地借了种子。   现在的采王慎思人如其名,并不会只看中眼前的利益,巧国发展起来虽然确实会抢一部分东面的生意,但反正才国本来就顾不了那么多国家,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就算农业再强,才国一国之力也不可能垄断整个十二国的粮食,别说他们没能力,就算是有那个能耐,别的国家的王也不会允许这样的垄断。   已经十多年没王的芳极国和王刚刚驾崩的柳北国目前都指望着才国和尚有余力的雁国吃饭,国祚刚刚度过第一个百年的恭州国虽然没有大乱,但也有点不稳,戴极国距离又远运输费用太高又不产粮,不如交给巧国去负担。   第一批种子从才国度过赤海运送过来,奏国也支援了一些果蔬类的种苗,塙麒把春耕种子的派发和顺带的户籍普查全权交给了已经当上遂人的乐俊。   结根刚刚颁发了初赦,然而经过了那么多年环境潜移默化的影响,就算一下放松对海客和半兽的限制,所造成的效果也没有那么快就能提现出来。   别的不说,在巧国,半兽以前完全不能上县治级别的庠学,往上几级就更不可能,能够像乐俊这样去异国求学、并且学有所成的根本是万中无一,就算废除对半兽的歧视条款,也没几个半兽能一蹴而就发迹的,当官员什么的就更不可能了。   于是现在乐俊就成了新政的一个典例,也有鼓舞半兽们,让他们看看新政之后半兽确实可以当上官员的意味。   所以塙麒不但让他做上了官员,还放了实权,这固然是他有真才实学、完全能够胜任的缘故,也是时势造英雄,让他刚好乘上了这股东风,否则正常情况下,他就算入朝为官也只能先当个小吏,绝对不可能一下主政春耕。   然而即使之前的事情解决了,也总有新的问题冒出来。   第一个问题就是国库严重赤字,韦深知执政的十余年中,其他倒也还好,但每年的能收上来的税收实在是可怜到不能看,虽然他已经在尽量减免费用,但没有王而多灾多难的巧国还能减免到什么地方去?年年亏空下来,到了塙麒正式接手的现在早已累积成了一个虽然称不上是巨款,也是个令人望而生畏的数字。   让塙麒给本就十分贫困的巧国人民再度增加税负,他实在是做不下去,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然而照这样下去,因为国库空虚,塙麒根本什么都干不了。   官员需要薪资,维持王宫需要修缮费,治理蚀灾需要钱,整顿吏治和学府、收归沿海三州、通道路、联系各国,哪一样不需要钱?   以前在蓬山根本不用担心所谓钱财,或者应该说根本没有所谓钱的概念,因此塙麒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想得出治国方略也要有足够的资本去做啊!然而巧国就是没这个资本的,真是一文钱难倒了塙台甫啊。   除此之外,塙麒还发现国库的管理本身就十分混乱。   不知道天帝到底是怎么想的,天纲制定的官制里,六官之中根本没有专管财政的一支。   国库本身是挂靠在地官府中的田猎职人手下经管的,冬官府之下也有专管工具、技术买卖和冬器管理的库房,而王自己的私库则是挂在天官府门下,账目混乱不清,其中尤以国库为最。   管理国库的官员品级远远及不上其实际重要性,假朝时期反而还好,但错王在位时期,王本身就是兵卒出身,对财政方面不甚精通,也就管得疏松了许多,造成高位官员几乎谁都能插一手,根本就是一笔烂账。   事到如今再查以前错王的烂账也追不回来多少了,为难那个小官也没意思,毕竟那些都是级别比他高不知道多少的大佬。   塙麒倒是有心想管,然而官制都是天纲决定好的,结根初赦中只是改变学府归属管辖倒也罢了,毕竟学府虽然是官员后备基地,却也还没正式成为官员,跟官制也搭不上边,改了就改了,但管理国库的就算只是个小官,也是天纲范围之内,不能轻易变动。   塙麒最后只好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把那个小官调到其他职位上去,至于国库管理一职,就直接让地官长大司徒兼任,反正天纲之中并未禁止这样的兼任。   然而这样一来,地官一系的权力就更大了,大司徒丘原秀尤其如此,固然是免除了有人妄动国库的后顾之忧,却也要人人看她脸色了。   地官府主管民生,原本跟治国的联系就最大,农田、水利、户籍、财税、国库……几乎不管什么政策都会关联上地官府,原本国库虽然也是地官府统辖下,但毕竟不是直接管理,现在让丘原秀直接兼任了,塙麒虽然相信她这个因为不满错王而辞官归隐的官员人品,但毕竟不能保证每一任地官长都是如此。   可惜国库毕竟挂靠在地官府之下,否则塙麒倒是希望有其他几系的高位官员来兼任。   最后的问题就是沿海三州的管制。   沿海三州受蚀危害最大,虽然有许多天然良港,但搞个海运还要担心遇到蚀,渔业和农业也算不错,然而一场蚀就差不多可以毁掉小半州一年的所有收获,就连向里木求子都可能被卷走,是以一直就富裕不起来。   错王最初上任的时候也曾经雄心勃勃地想要治理蚀害,然而这是天灾,几乎无法防只能治,就连大国雁国也是如此,于是数年之后,他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反而视沿海三州为巧国累赘。   等到错王逊位,假朝开辟之后,巧国妖魔横行,官道、驿站因为妖魔的缘故也断了许多。   虽说真的想要互通有无也不是不可行的,只要派出会飞的骑兽传令就好,但以前错王还能为沿海三州提供点救灾帮助,而经济困难的假朝就不行了,时间日久之后,沿海三州就称政令因为妖魔的缘故无法到达那里——反正假朝也没法为他们提供什么帮助,他们为什么还要听从假朝呢?索性关起门来自己干了,而确实无法提供帮助的韦深知也只好默许如此了。   所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宁为鸡头不为凤尾,沿海三州虽然贫困,三州州侯在自己的地盘上俨然就是土皇帝,当然不想再那么听话行事了。   有时候比起王和麒麟,反而还是这些官员们可以更无顾忌一些,因为他们是不必担心自己会失道、有什么天帝的惩罚的。   沿海三州的州侯倒也没想过造反,只是想关起门造就个国中国而已。   何况现在的巧州国也很有意思,就算要叛乱也需要钱啊,没有了错王那样明知失道也要资助别国叛乱的王,沿海三州根本是穷得叮当响,连叛乱的资本都没有,国府财政也是一样捉襟见肘,想要收复沿海三州也是没有资财,两边谁也奈何不了谁。   作者有话要说:  呼呼,巧国就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啊~ ☆、第十章 宰辅治国2   登基大典就相当于一个公告,告诉所有的巧国人民,也是其他国家:塙王正式上任。   大典之前,塙麒不能做什么大动作,不过此时登基大典完成,他也再没了掣肘,最先开始动各个官员。   不管他要如何解决问题,终归是要靠手下的官员,此时塙麒根基尚浅,也没什么自己的部署,即使不是将重要的位置上摆上自己一方的人,只是将原来的官员升升降降换上不同的位置,这也是一种对于自身权力的宣告:我能把你拉上高位,同样能将你扯下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塙麒的意志就等同于塙王的意志,要动手下的官员,塙麒名正言顺,没有任何顾忌。   每个州府都相当于一个小型的微缩国府,而由于麒麟为州侯的首都州特殊地位,位列首都州州府的官员,通常被视为国府同位官员预备,这在任何一个国家几乎都差不多。   塙麒也是如法炮制,把这段时期看出较为有潜力的官员任免为喜州州府官员,国府官员则没有大动,只替换了部分低位官员,高位官员中只动了六官长次官,除了冬官小司空之外的通通换了新人。   这是安抚,也是提醒,既告诉所有人暂时不会大肆变更官员,免得人心惶惶,也给每个六官长背后加了一根刺,让他们明白如果不好好做的话,随时都会有被提拔上来的新官员取代他们。   唯一例外的冬官长大司空古善物是历来没什么争权夺势之心的,他能当上冬官长纯粹是因为在技术开发上超卓的才能,估计就算塙麒把他自己换了他都不会有什么意见,只要有地方继续研究开发就可以了。   上位的五位新六官长次官之中,包括之前翡笑影看到的那个官员在内,倒是有三位争议比较大的人物——都是属于那种才能是有,风评却不怎么样的官员。   新任天官小宰梵霄落、地官小司徒厉明哲和秋官小司寇丰思染就这么在所有官员含义不言自明的目光中走马上任了。   也曾经有过近臣委婉地劝说过塙麒,只得到了一个“我治国需要的只是他们的才能,无能之辈即使品行再好也没有丝毫用处”的回复。   这下所有人都没话说了,道理确实是如此,这三位新上任的官员能力也确实很强,很快适应了现在的工作,把一切整得井井有条,然而若本心不正,无法一心为国为民,也难保他们以后不会走上岔路。   然而不管他们原本的风评如何,现在跟塙麒搭上了线,其他官员也不好主动为难,只能冷眼旁观罢了。   *   梵霄落语气平淡地把塙麒整理过一遍需要塙王批复的奏折一一读给结根听。   这原本是塙麒的工作,不过他现在太忙,这个活也就落到了时任小宰的梵霄落身上。   梵霄落跟其他两位争议很大的官员不同,那两人的风评不好是传说他们受贿,而梵霄落的风评则是“佞臣”。   他把前任错王哄得最信任他,甚至一度得到过天官长太宰的高位,还负责管理错王的私库,许多坏事也是他经手。   因此理所当然地,错王一逊位,韦深知就把他的职位一掳到底,放去做了天官府中一个清闲的小官。   这么一看来,经过大起大伏的梵霄落会有这么一派淡然的样子也不会让人特别奇怪了。   没有人知道,把梵霄落变相引介给塙麒的人也是韦深知。   “霄落曾经对我说过‘忠臣就应该比奸臣更奸’,我深以为然,引以为戒,所以才在错王的朝廷之中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一步到底。其实能在错王一朝之中还保留如此之多的好官,梵霄落功不可没,却背负着骂名不能起复,我很敬佩他。”   错王刻意贬谪有才能的官员,当然也曾经引得朝野哗然。   越是有才能的人越是恃才傲物,很少有例外,到了错王执政后期,还有些官员在未辞官之前公然指责他——现任地官长大司徒丘原秀就这么干过,结果遭到了更彻底的贬谪。   但却很少有人知道,如果不是梵霄落进言,可能这些人就不仅仅只是贬谪而已了。   只要不违背天纲,王拥有莫大的权力,前任峰王健仲达杀了数十万人,才有点失道的迹象,最后被月溪反叛斩杀,可见所谓施仁政的条款十分宽泛,至少杀个个把人绝对不会被触动——以错王的性格来看,他可绝对不是会给人见面留一线的性子。   错王的疑心病很重,梵霄落越是被所有官员排斥,他反而会越加受到错王的宠信,权力越大,因为这样的臣子就算权力再怎么大,也不会结党营私了。   梵霄落受到错王的信任,固然被命令去做了不少坏事,但也在尽他的努力保护那些人。   当然,不明真相的人不会领情,只是一味将他斥之为佞臣而已,韦深知虽然知情,但众怒难犯,况且梵霄落虽然是遵从命令,却也确实做了许多恶事,最后也是他主动要求韦深知把自己贬成小官的。   梵霄落在错王一朝位高权重,经历过不少次大大小小的斗争,塙麒重新找到他之后,把他放在结根身边的目的,就是让他为这位年幼的王挡去明枪暗箭的。   结根虽然已经有了为王的心,但不可能一蹴而就成为一位成熟的塙王,明枪实剑的攻击,有使令帮她挡去,然而暗箭伤人就很难防御了。   塙麒要处理朝政不可能天天守着她,尤其是结根内心柔软,容易受到周围人的左右,目前又在“学习”之中——所谓学习这件事,本来就是接受周围人对她各种知识的灌输,只要有人有意灌输她一点什么就够了,比起算计塙麒,算计结根要简单得多。   把应对阴谋诡计经验丰富的梵霄落放在她身边,就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及时阻止她,只是梵霄落又得背负一次恶名了。   对此,梵霄落本人倒是觉得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宰辅治国3   梵霄落读着手中最后一份奏折。   这正是沿海三州之中允州和淳州州侯向国府的求援信。   四月开春,一场巨大的蚀灾同时袭击了允州和淳州,致使3个郡辖内9个乡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害。   十二国的户籍地制之中,最小的里是25户;5里为一族,辖125户;4族为一党,辖500户;5党为一县,辖2500户;5县为一乡,辖12500户;4乡为一郡,辖50000户;而国分九州,每一州有2至3郡不等,辖100000至150000户。   三郡之地,就相当于这两州的一半以上了,当然,现在的巧国许多户籍都是空挂着的,人民都逃难去别的国家了,即便如此,此次受灾的人民也超过了十万人。   沿海三州之前闭关锁州,当做不知道新王上任,塙麒求来的春耕种子当然也没这三州的份,毕竟三州州侯还没脸皮厚到一边拿新国府的种子,一边依然装不知道塙王在位。   三州的储备粮刚刚拿了一批给人民当种子,就遇到了这种事,受灾地区刚刚播下种子的土地也一起被蚀灾肆虐一空,眼看着今年肯定是不会再有收成了,又要拿出粮食和金钱救灾,没有受灾的湄州还好,另外两州就实在撑不下去了,只好拉下脸来向国府求援。   然而这求援信仍旧让人好笑,上面居然还说是给假朝执掌着冢宰韦深知的。   结根听完求援信的内容,不由得皱起眉,虽然对于如何治国仍旧没有头绪,但做了那么多年的侍女,至少待人接物、尤其是揣摩对方心情上,她倒是做得颇为不赖,她侧过头去问一边的太傅,“老师,他们的意思是……只是求援,依然想当做不知道新任塙王对吧?”   太傅捋了捋长长的胡子,点点头:“没错。”   “……真是……太不要脸了。”年少的塙王忍不住低声评论道。   一边涎着脸请求帮助,一边还如此做派——摆明着只想要好处不想要约束,难道是在欺负她和塙麒年纪小看不出来吗?   年老的太傅忍俊不禁,却是等她说完才咳了几声,提醒她王就要有个王的样子,不要随便泄露自己的情绪和愤怒,“那么主上想如何处理允州和淳州的求援呢?”   “我才不管呢,”结根负气地说道,“老师你也说过吧,权利和义务是相对的,既然他们不把自己当做我的人民,我也没有一定要回应他们求援的义务啊!”   老太傅却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他询问结根的答案主要是在考验这个学生,然而显然这样的答案并没有让他满意。   “主上,老臣是如此说过,但不能什么事情都一概而论,比如这件事之中,允州和淳州州侯确实未将自己当做主上的臣子,有了外心,然而这两州的人民却是无辜的啊……如果为了报复这两人就无视数十万人民疾苦的话,那样不是本末倒置吗?”   道理是如此,然而结根仍旧觉得气很不顺,花自己的资源去救根本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人,到头来那些州侯也不过是白眼狼,就算救了他们也不会感激的。   老太傅似是知道她的想法,转移话题问梵霄落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台甫大人应该已经着手处理此事了吧?”   在翠篁宫中,比起称呼结根为主上,绝大多数人称呼塙麒为台甫大人的时候都会更加真心实意得多。   也难怪,目下的朝政几乎都是塙麒在执掌,塙王只能把他梳理过第一遍的政务再拿出来跟太傅讨论学习一遍,在时常出入内廷、了解实情的官员之中没有多少权威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原来结根还会与塙麒、冢宰、六官长一起议事呢,然而她自知自己实在是提不出什么好主意,因为必须一边讨论一边向她讲解的缘故,时间反而会拖得更长,又心疼塙麒实在太忙,于是索性自己辞了这件事,改为跟太傅学习讨论,全权放给塙麒去理事,倒是让国府处理政事的效率更加提升了。   这样一来,结根在长乐殿中越发深居简出了许多,对于不能接触到她、对她不熟悉的其他人来说,现任塙王目前的好处也就是肯放权,不会让周围的人困扰这点吧,要是她明明不懂却死抓着权力不放,那才讨人厌呢。   老太傅眼神不太好,这位新官上任的小宰在长乐殿中除了帮结根和老太傅读那些需要讨论学习的奏折之外就是装雕塑——此时也是一样,他仿佛完全没听到看到塙王刚刚的失态,沉静自若地回答道:“台甫大人今天一早已经启程去允州。”   “啊?解岚已经走了吗?”结根有点惊讶。   “是的,这封求援信是昨天深夜到的,台甫大人说事急从权,不必打扰主上睡觉,让使令大人核查了一下消息属实之后,在今天凌晨先行赶了过去,只是遗憾未能向主上辞行。”   太傅眯起眼睛,神情略深了一点……真的如此吗?恐怕其他都是真的,但最后一句“遗憾未能向主上辞行”大概是梵霄落自作主张加上去的吧!   就算是不想打扰塙王休息,那么今天早晨结根起床之后,为什么也没有人对她提一句塙麒去允州治理蚀灾了呢?现在可已经是下午了啊!   平心而论,太傅的心情也很复杂。   周围的人都渐渐无视了塙王,架空了她,一切以塙麒的意志为准,不管怎么说,这种情况是绝对不正确的。   而太傅虽然直属于塙麒,但却是跟结根相处更多,本来要论亲近程度的话,他应该也是站在结根这边才对,然而教导了这个学生那么久,他也清晰地认识到了一点:结根,并不适合做一个大权在握的王。   就像他刚刚的考验结果那样,她缺少心怀天下的度量,站得也还不够高,视线总是会被一些旁枝末节所扰乱。   因此太傅又很清楚,现在这样的情况——塙王放权给塙麒全权去做,这样对于巧国、对于塙麒乃至结根才是最好不过的情况,而结根本人对现状也没有异议。   再说,对于这样主从异位的状态,天纲也没有给出明确的警告。   没有了妖魔,二月开始整个巧国就是风调雨顺,麒麟的失道之病什么的更是没有,至于蚀灾,那是天纲之外的东西,反正就算是历代再贤明的塙王也没能阻止过蚀灾的发生,因此这也算不上预警。   所以太傅没有说,既然连天帝都承认了这样的状态,那么就如此下去也不赖,只是他对于结根又是多了几分愧疚。   大概这也是每个巧国官员心中所想吧!   看着带着担心表情的结根,太傅不由得安慰道:“既然台甫大人已经有了行动,老臣相信他一定能够将事情圆满解决的。”   “嗯!”即使是没有任何理由的安慰,结根却又满怀信心用力点点头。   ——她是最相信塙麒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代刀子发文的某某某~\(≧▽≦)/~刀子小受被晋江推倒,无法更文~ ☆、第十章 宰辅治国4【二更,补昨天的份】   “离开翠篁宫之后,塙麒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啊。”形似翠鸟的鹦鹉从影子里飞了出来,落在塙麒的左肩,小小的喙碰触着塙麒的手指。   并不是塙王结根或者其他某人的声音,而是一个年轻清亮的男声,真正的、属于鹦鹉清遥的声音。   塙麒没有说话,清遥继续道:“黑尨在对清越发脾气哦,他对于天天被束缚在塙王的身边也感到不耐烦了吧。”   ——不能直接出现在结根面前,那会吓到她的,只能躲在一边黑暗之中的地方,无论是默默地守护还是安静地呆着,对于那只妖魔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行为吧,就算不能对同为使令的清越做什么事,但塙麒也想像得出被穷奇的气压迫得瑟瑟发抖的鹦鹉可怜兮兮的样子。   “那么……清遥想跟清越换吗?”   “才不要!”娇小的鹦鹉立刻叫道,仿佛是怕塙麒会真的把它抓去一样,一振翅飞上了天空。   塙麒抬起头,颇有几分羡慕地看着。   明明麒麟才是飞翔最快的生物,然而他已经有多久没有自在地飞过了呢?   因为随便变回原形飞上天的话,一定会引起骚动的,就算是早上为了赶路,也是由仙鸣带他过来的。   “台甫大人。”前来通报的仆从打断了他的走神,“三位大人已经到了。”   “让他们进来吧。”塙麒语气平淡地回应。   上午赶到允州州府的时候,州侯甚至还在及府中没有起床,后来被塙麒下令其他允州官员硬是叫了起来,看允州其他人的表情,显然对这样的州侯也万分不满,结果下午就“受惊了”无法处理事务,又躲回了自己家。   受什么惊呢?因为他突然亲自赶来,怕被赶下台吗?塙麒忍不住耻笑的念头。   不过这样也好,允州侯不在,他做事也方便了许多。   这样的人没什么大本事,大概在沿海三州的联盟之中也是处于从者的地位吧。   ——塙麒一直没有对这三州下手也是有原因的,沿海三州似乎已经达成了一种秘密的联盟,同进同退,这样一来就握住了一国三分之一的百姓,让国府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这弄得一个不好就是一场叛乱,而现在的巧国已经经不起一再折腾了。   自从登基以来,塙麒就一直让雷衣轮番潜伏在这三州州府探听消息,三州联盟之中占据主导地位的是承州侯,其次是淳州侯,而允州侯的地位最低。   这次淳州和允州会向国府发求援信,恐怕也是因为实在扛不住了,背着没有受灾的承州侯私下发出的吧,主导也是淳州侯才对。   ——所以,塙麒才特意从两州之中选了允州做落脚点。   走廊上传来四个脚步声,走在前面的是刚刚通报带路的仆从,后面三人则是这次的重头戏。   允州府和淳州府的令尹,以及国府地官遂人乐俊。   “——允州令尹胡达、淳州令尹林峰,国官遂人张清拜见台甫大人。”三人齐声行礼。   塙麒没有多少推辞,直接受了一礼,他没有看乐俊,只是对着两州令尹道:“请起,让你们来是我想知道一下目前允州和淳州的情况。”   令尹是州侯的副官,州六官之长,在一州之中相当于国府的冢宰,也是除了州侯之外最有权力的人——举例来说,允州侯是那样的人,现在的允州府其实有大半事务都是由令尹胡达来处理的。   这里是允州府,第一个发言的自然是林峰,他倒是条理分明地将现在允州受灾的情况说了一遍。   出于礼貌,塙麒“关心”地问道:“允州侯现在如何了?”   胡达的态度立刻就冷淡了下来,带着点鄙夷说道:“州侯大人已经七天没有出府邸了。”   ……也就是说,有七天没来允州府衙了吧。   紧接着,淳州令尹用毫无起伏的声音,也把淳州的情况介绍了一遍。   塙麒笑了笑,用非常满意的眼神略过那两人,然后定格在乐俊身上。   不管允州侯和淳州侯是如何想的,塙麒都把这次危机当成一个机会,一个收复三州的机会,只要攻克了允州和淳州,不管承州侯再如何能耐,也不可能以一州之力对抗整个巧国。   ——而这次机会,不得不说是乐俊带来的。   把春耕发种的事宜交给乐俊之后,具体如何去做塙麒并没有过问,因为他本来也就只是大局还行、不通细务而已,还不如全部交给专家去做。   本来就算受到蚀灾,两州也没那么容易低头向国府求援,他们之所以会求援,完全是因为两州已经没有更多的预备粮食了——而他们没有预备粮食的原因,又是因为乐俊。   因为巧国流民大多离开了原本的户籍所在,乐俊在发种的时候就交代过了,只要是巧国的人民、只要持有巧国旌券,即使不在自己本身的户籍所在地,也可以去官府领取种子,但必须在当地公田耕作。   而他又只在六州发种,有免息的粮种可拿,这个消息传达到沿海三州之后,那里的人民自然也坐不住了,想要领取就必须离开沿海三州前往另外六州,这样就会造成沿海三州大量人口前往其他州,如果不处理的话,没有了人民这块地基,沿海三州的州府要如何维持下去、去统治谁呢?   就算设立关卡也是不可行的,拦得住一个路口,却不可能拦住每一分的州边界。   这逼得三州州府不得不也打开粮仓,同样地免息发种,以此来挽留想要去其他六州的人民,这样一来,面临蚀灾,原本的储备被用完的允州和淳州自然就无以为继、不得不向国府求助了。   不管乐俊是有意为之,还是仅仅只是为了方便流民、无心插柳柳成荫都无所谓,功劳终究是功劳。   允州和淳州的令尹也是聪明人,如果塙麒收复了三州,自然不可能再任用原本州侯,他们怎么可能继续呆在一艘眼看着就要沉没的船上呢?   不管是由他们顺位上位还是塙麒另外派人来担任这个职位,此时都要紧紧跟着塙麒才对。   只不过同样是投诚,两人却是用了不同的方法。   胡达选择了明白地在他面前显露对现任允州侯的不满,而林峰只是不着痕迹地与淳州侯分清界限。   孰优孰劣倒也没什么好说,不过有个好的开端总是不错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上来了TAT!   JJ昨天抽到今天了……   我好桑心啊啊啊,两章同更总觉得会有很多人只留言第二章的……远目 ☆、第十一章 黎明之剑1   如果不是担心随便处理三州州侯会引发对他们死忠的余党反弹和三州动荡的话,塙麒早就让猎陆直接进行暗杀了。   不管现在塙麒想对三州州侯如何,当务之急不是如何除掉他们,而是如何救治灾民。   塙麒把刚刚结束春耕任务的乐俊叫来,就是为了如此。   他是国府任用半兽的象征,而且相对于现有的官员,他在朝中的关系网也确实不深,相对来说没有太多顾及,比较好用,这样的官员当然是官职高一些为妙。   然而塙麒已经凭空提拔他成为国官遂人,如果继续无功就奖励升职,总是开辟特例很快就会让朝堂对于官员的任免失衡。   治国之道,虽然不拘一格用人才有时是必要的,但对于长久的安稳来说,还是规则和条例更为重要一些——随便就破坏惯例的话,原来的秩序是会崩毁没错,但也没有人再会去重视原本的权威,必将引起朝堂的动荡。   这样一来,塙麒倒是无事,说不定还会吸引相当多认为“只要讨好了塙麒就能升职”的官员来接近,但作为“罪魁祸首”的乐俊必将受到原本得益于规则的人的仇视,塙麒暂时还不想毁了乐俊。   那么既然没法无功升职,就给予他更多的机会来做事吧,做得好坏有功有罚总可以了吧?   此时已经是四月,这次蚀灾造成了相当多的房屋塌方,道路堵塞,几个沿海的城市更加严重,而且由于已经过了原本播种的最好季节,即使再补种一批粮食下去,估计今年也不会有多少收成。   受灾地方的许多官仓都被淹了,姑且不论粮食配给,死了多少人,光是如何处理大灾后几乎必发的瘟疫防治就是一项很严峻的任务了。   幸运的是,雁国同样也是一个多蚀的国家,而在雁国地官府中干了六年活的乐俊对于如何治理蚀灾也并不陌生。   把治理的事务大半交给了乐俊,这让塙麒轻松了许多,他只要居中统筹,安抚灾民和处理三州州侯,以及将每天送来的奏折处理之后遥控指挥就可以了。   在最初将任务交给乐俊,并且交代胡达和林峰两人全力配合之后,塙麒就在受灾地区开始进行起形象工程来,当然,对民众宣称是塙王仁慈特意派遣他来的。   ——对于刚刚受到了一场灾难的人民来说,麒麟的出现无疑给了他们非常大的勇气。   这也是塙麒自己出马而不是让结根来的另一大原因:只让结根来的话,三州州侯可以轻易指鹿为马说她是冒充塙王,对信息被封锁又没有见过王的三州人民来说,相信自己州侯的几率非常之大,而塙麒的话,他那一头金色的鬃毛哪怕是没见过麒麟的人民也绝对不会错认。   不过这样一来,也就相应地带来的危险。   姑且不论最后还是向国府求援的允州侯和淳州侯,原本就在三州联盟之中占据主导地位、也是唯一没有受灾的承州侯,是绝对不希望塙麒的出现把另外两州拿下,那样他也是孤掌难鸣,很快就只有束手就擒一途。   之前是另外两州的州侯瞒着他递信给国府,塙麒也是行动迅速地悄悄就来了,然而当塙麒如此高调地救灾,都到了他卧榻之旁再不知道的话,那承州侯也不用混了,还不如直接回老家种红薯呢。   当真要论起来,这恶首还是承州侯。   看允州侯和淳州侯的作为就知道了,固然有独立之心,但也没有坏到骨子里去,完全罔顾两州人民的生命,否则他们大可不必向国府求援,就算硬挺着死撑自己也饿不到,只是两州人民会死去无数而已——就冲着这一点,塙麒也决定留他们一条命。   而承州侯就不同了。   塙麒已经现身,之前所说因为道路不通不知道新王登基的借口已经不能再用,他看上去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就连他大致会采取什么样的策略,塙麒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身为巧国麒麟的塙麒占据着绝对的大义,不管有什么理由,承州侯如果公然不遵政令,那光是在道义上就绝对不通,说重了就是谋逆,轻点也是拥权自重,既然任何借口都不再顶用,那么承州侯所能采用的,也只有见不得光但也是最简单有效的手段了。   ——刺杀塙麒。   只要麒麟一死,王也会跟着陨落,承州侯也能有几十年的安生日子过了。   然而他却不知道,一直潜伏在他边上探听消息的雷衣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就连他打算什么时候动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唯一可虑的是,雷衣只探听到了他们打算何时何地动手,具体会采用什么手段却是一概不知,毕竟它也只能躲在一边听墙角,如果是用纸笔写出的文书,它总不能抢过来看吧?   动手的地方就是在他下一次预定要去的城市——塙麒的行踪还是挺好猜的,从允州一路前往淳州,路上受灾比较严重的地方都会去转一圈。   略微考虑了一下,塙麒还是决定按照原定计划走。   允州侯和淳州侯也就算了,塙麒却没打算放过承州侯,然而毕竟两边还没有撕破脸皮,承州侯没有登高一呼说他打算谋逆了单干,所以塙麒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出理由把这个钉子撬掉,随便谋害表面没有任何错误的臣属不是明君所为。   所以塙麒要诱使承州侯先动手。   人类之力再怎么样也是有穷尽的,比不上妖魔的力量,光是不能飞上天这点就已经很吃亏了,况且他已经知道了明确的时间和地点,有了防备,有使令保护,而承州侯又不可能动用过多人力大肆动作,能够出动的只有几个忠心于他的死士而已,使令的力量就已经足够。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让淳州州师好好在周边护卫的。   做好这一切准备,塙麒安然等待袭击的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对JJ真是又爱又恨啊…… ☆、第十一章 黎明之剑2   塙麒其实很害怕。   虽然本性坚毅,他也不过是一只在上个月刚刚满了十三岁的麒麟而已。   明知道有人会来杀自己,明知道自己会遇到危险,就算有仙鸣他们的保护,又怎么可能会不怕呢?但为了更快更彻底地解决事情,塙麒仍旧选择了这条路。   他不信奉所谓“选择了就不要后悔”的说法,而是决定就算后悔也要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走下去。   深吸了一口气,塙麒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组织救灾的官员安排那些无家可归的难民住宿或者救济粮。   这里已经经过了初步救治,因为蚀灾而被毁去的建筑和在灾难中丧失生命的冰冷尸体已经被搬走处理了,留下来的就是没有地方可去的难民了。   什么也不必说,什么也不必做,塙麒的作用就是站在这里看着,安抚这些难民的心。   而这也确实有效。   一般的救灾场面通常都会很混乱,因为难民会一股脑涌上来争抢食物和暂住的帐篷等等,但或许是因为塙麒站在这里的缘故,不想在自家麒麟面前露出难堪的难民们不由自主地按照一边维持的州师将士安排,秩序井然地排着队伍,在领取到了食物和物资之后,又都会向站在一边的塙麒鞠一躬,然后才匆匆退开。   这一幕塙麒在这几天的救灾之中已经见过不少次,而与他一起维持秩序的淳州州师也见怪不怪了。   一位看上去已经有了相当年纪的老者带着几个年轻人面露激动之色走近,直接下拜,“台甫大人,感谢您为淳州和允州的百姓所做的一切。”   塙麒安抚性地笑了笑,“这没什么。”   周围的州师没有阻拦他们,这样的情况他也遇到过不少次了,这位老者大概是本地的名宿,虽然没有官职却有着相当的威望,拖着老朽的残躯来这里专程感谢塙麒的。   塙麒是真的如同说的那样想,同意借巧国粮食的是才国的国君和麒麟,全权安排救灾的人其实是忙得半死、还要为了他的安危抽空跟着他一起来救灾现场的乐俊,负责维持秩序和实际动手救灾的是两州官员、州师和还活着的百姓,只有塙麒什么也不必做。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存在本身对于这些难民来说就是一种安抚,但什么也没做却受到了感谢的羞惭却仍然存在着。   不过这样的回答,在这些百姓眼中也只是谦虚吧!   老者还要说什么,但原本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年轻人却突然向前一窜,刚刚还满怀感激之色的脸上已经是面无表情,一人手执把尖锐的利器,一左一右地向着塙麒直冲而来。   ——那是冬器,毫无疑问。   能杀死仙人的只有冬器,而麒麟也是如此。   虽然冬官府对于冬器的管理历来十分严格,但不管是多么英明的君主和冬官长,每朝每代仍旧阻止不了冬器的流出。   原因很简单,就算管理府库的冬官长制定再怎么严密的制度,也不可能亲身去盯着每一件冬器,去执行这些制度的依旧是属下的下官。   “小心!”   周围的人几乎都傻了,只有两个人拦在了塙麒面前,前面是从塙麒影子里跳出来的仙鸣,在他边上的乐俊则是一把拉住塙麒往自己身后藏,倒是把没有准备的塙麒拉得一个踉跄。   “——丘赖,去帮仙鸣。”看见一个人孤军奋战的仙鸣有挡不住两人的趋势,塙麒冷静地下令,巨大的猿猴型妖魔从他的影子里跃出,而这一声也总算唤回了周围人的愣神,州师兵卒们纷纷向那两个刺客涌去。   塙麒其实早有准备。   弩箭型的冬器历来是所有冬器之中管制最严格的,每一台都有详细的编号记录,冬器虽然一直在流出,但都是普通刀具而已,承州侯所能动用的也只有这些,因此想要刺杀塙麒就必须近身。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有人接近他到一定距离,不管那个人是来感谢塙麒的长者或者州师的士卒,塙麒都会提起百分百的防范。   眼见刺杀就要失败,尤其是朱猒丘赖那样的身躯就像一堵墙一般堵在塙麒的面前,力战是绝对不可为的——两个刺客仿佛也有了默契,趁着周围的兵士还没彻底围上来,一个突然不再防御,招招换命地拖住了仙鸣,另一个就像一阵风一样压低身影躲过丘赖蒲扇大的前肢,突入进了最后的防范圈。   乐俊早在最初就按住了身上的佩剑剑柄,虽然是文官,但在雁国那边,剑术也是大学所教授的技艺之中的一种,以优异成绩从大学毕业的乐俊对于此道也并不陌生。   自家人知自家事,乐俊清楚他的剑术杀气锐气都有不足,但普通的格挡招架还是不赖的,他已经下定决心,刺客若是继续接近,而周围的人又来不及救场的话,也少不得他要卖弄一下花架子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没有像他想得那样。   冲入最后包围圈的刺客并没有握着冬器利刃刺向塙麒,而是把它抵上了自己的脖子。   这样的情势发展让乐俊也是一楞,而就在这一愣之间,那个刺客的利刃已经划动,锋利的刀锋就连仙人也会被杀死,更别说这个明显不是仙人的刺客了——只是一瞬间,他的脖子上的鲜血被身体之中的血压挤出,蓬勃地喷了出来。   这道鲜血染红了他自己的脖子、衣领和下巴,染红了在他之前乐俊胸口的衣襟,也有一小部分从空隙之中继续飞向前。   下蓬山的这几个月,塙麒的身体就像是知道了他想要尽快成长的意愿一般不断拔高,不过此时也依然只到成年人的胸口往下一点而已,刺客脖子上喷射出的鲜血穿过空隙,恰好撒了他一头一脸。   乐俊此时终于明白那个刺客的用意。   ——麒麟怕血,这是十二国官员之中几乎众所皆知的事情。   只要削弱了麒麟,使令也会相应因为契约的影响而削弱,那么接下来的就是……   向两个刺客涌来的州师兵卒之中,因为刚刚那个刺客的接近,也有相当一部分向塙麒这边涌来,那个刺客明明已经自戕而亡了,但兵卒之中仍旧有四个拔出了刀——看那刀光凛凛的锋刃就知道,这绝对不是州师配备的便宜制式武器,而是高价的冬器。   已经解决剩下那个刺客的仙鸣和丘赖想要回援,然而周围涌上来的兵卒此刻反而成了掣肘,幸亏仙鸣还会飞,膜翅一振,向着塙麒这边飞来,而不会飞的丘赖就只能用粗壮的手臂拨开面前的兵卒,看样子短时间内是被困住了。   乐俊拔出佩剑,心中却是不断沉了下去,剑虽然是好剑,但双拳难敌四手,他一个人不可能一下挡住四个刺客。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JJ又抽了……试试,能更新不 ☆、第十一章 黎明之剑3【二更,补昨天的份】   “……猎陆,环宇!”   就在此时,他身后传来了塙麒呼唤使令的声音,语气之中没有丝毫滞缓,听上去也没什么痛苦的感觉。   ——只有沉静。   鹦鹉不是战斗型的妖魔,所以塙麒并没有叫清遥的名字,被呼唤的两只使令从影子中飞出。   苍鹰大小的钦原猎陆飞了起来,露出身后就像一把小刀一样的毒尾,这毒本来就是用来毒妖魔的,对于普通人类根本就是无解的剧毒,就算是仙人也不会好受。   而同样有着巨大身体的酸与环宇足有四米长,树干粗细的身躯盘成蛇阵,把塙麒牢牢围住,背后的翼与凶恶的蛇头威吓般地竖起,张开巨颚,那鲜红的信子和锐利的尖牙就暴露在了所有人面前。   所有使令之中拥有最快飞行速度的仙鸣已经从上空向着其中一个刺客扑了下来。   塙麒之前被撒到的血液沿着脑袋不断滴落,他却仿佛丝毫不在乎一般,面无表情地用袖子擦掉头脸上的鲜血,然后向前跨了一步。   只是这一步,就瓦解了刺客最后的信心。   一个刺客被飞来的仙鸣从背后抓住了双手,女怪虽然在塙麒的所有使令之中力量并不算太强,但那也是跟妖魔比起来,若是普通人类,自然是很难反抗她的——仙鸣带着他飞上了高空,然后直接放开了双手,任凭那个刺客高叫着直接摔了下去。   一个刺客被乐俊拦住,没交手几招很快就被重新涌上来的兵卒们淹没。   剩下两个畏惧于猎陆的毒尾和环宇的蛇口,几次试探仍旧没能抓到空隙,最后也是被州师拿下了。   直到最后的混乱解除,淳州侯才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告罪。   他其实也跟塙麒一样在现场,只是刚刚有刺客的时候就不断尖叫让人来救援,这个时候才敢冒头而已。   淳州侯不是笨蛋,他当然猜到了动手的到底是谁,气得那是一佛出世二佛生天,对于下属倒是威名赫赫,怒声吼着让州师好好看管剩下两个被活捉的刺客,一定要审查个子丑寅卯出来。   刺杀塙麒的是承州侯没错,这点他跟塙麒都明白,但关键是刺杀发生的地点是他淳州境内,仔细就是一个助纣为虐的大罪名,他好好供着塙麒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愿意帮承州侯背黑锅?   出了这种事,塙麒是不可能再继续在这里呆着看他们救灾了,他没有兴趣跟淳州侯多说,安抚了几句,就回淳州州府去了。   挥退其他下人,温言交代乐俊不要管他继续救灾去,他就向着自己暂居的院子独自走去。   乐俊看着塙麒瘦小的身形在转角消失,却还是不放心,犹豫了一下,还是追了过去。   ……至少跟着塙麒返回屋里好了。   本来是怀着这样的想法的,但是当他同样转过拐角的时候,却看到了低下头扶着墙壁、正在不断冷颤的麒麟。   “塙麒!”   感觉到自己另一边的手被人扶起,塙麒却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道再去回应了。   ——麒麟怕血,他又怎么可能免俗呢?   在被那个刺客的血液撒到的时候,塙麒就感觉到了人类之血与妖魔之血的不同。   妖魔之血中只是含有大量的污秽之气和野性的力量,每次喝下之后,虽然会被污秽之气所影响,但排出这种污秽之气之后,妖魔之血中所蕴含的野性之力就可以帮助他保持野性,抗拒麒麟的本性。   在此之前,他没有接触过人类之血,为了保持野性,一直一来他隔一段时间喝的都是自己使令的血液,而且这个习惯在下蓬山之后就没有继续了,因为他每次喝下妖魔之血之后就会病几天,巧国的形势却让他没有那个生病的时间。   而在今天,塙麒总算第一次意识到了:人类之血,对于麒麟来说,是最纯粹的毒。   那鲜红的液体撒到他身上,尤其是他的额头本身就是麒麟的力量之源——角所在的地方,那种感觉立刻就让他眼前一黑。   麒麟怕血,不光只是因为仁道而对血液的抗拒,还有生理上与生俱来的体质。   塙麒可以不断自我暗示,让自己克服心理上的障碍,但身体对于血液、尤其是人类血液的反应,这就不是他可以抗拒得了的。   就连喝下妖魔之血都会生病几天,角被形同毒药的人类血液所沾染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但是塙麒没有表现出来。   他硬顶着一口气,就是不希望在别人面前暴露弱点。   人人都知道麒麟怕血,那么他一旦表现得不怕血,以后也就不会有人再用这个不再是弱点的弱点攻击他了吧!   硬撑着装作不在乎,硬撑着放出使令,硬撑着应付完淳州侯,硬撑着回到州府,硬撑着挥退其他人。   然而没想到还是在这里功亏一篑。   虽然想立刻站直身体,继续伪装下去,但之前的那一口气一旦泄了下去,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重新提起来。   不要说呼唤使令了,他现在就连说一句“我没事”的谎言的力气都没有了。   ——绝对不想被别人抓住自己的弱点。   塙麒不是乐俊见过的第一只麒麟,早一点的延麒、景麒、前任塙麟,乃至宗麟、泰麒等等,他都见过,不过像塙麒这样的麒麟他还是第一次见。   大概是因为绝大多数麒麟都在某一方面信任、依赖着别人吧,或者是王,或者是使令,或者是信任的臣子,就连前任塙麟,对于那样的错王也是依恋着的,就算失道、就算明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也会帮他追杀阳子。   但是塙麒不愿意依赖任何人——包括王。   他在以自己的意志、独自走在看不到四周的道路之上,他不想要任何人的陪伴,只要有自己就可以了。   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敬佩的情绪。   洞悉了塙麒的想法,乐俊没有大叫其他人来,只是安静地等塙麒缓过劲来,才轻轻道:“我扶塙麒回房间吧?”   许久之后,年幼的麒麟才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嘛……既然一致要求快更……趁着现在JJ能更新就更吧,我怕到时候又抽了更不了OTL   这就补全昨天的份~ ☆、第十一章 黎明之剑4   乐俊扶着虚弱的塙麒回到房间。   塙麒坐在床上,看上去连说话的兴趣都没有,虽然没有再扭捏什么,但也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为了照顾这最后的自尊心,乐俊也没有多问他现在感觉如何,张望了一下屋子,找到室内一直装着水的水盆和面巾,端到塙麒面前。   将面巾用水沾湿,乐俊才道:“请抬起头。”   塙麒倒是听话地仰起头,疲倦地闭上眼睛。   虽然之前已经用衣袖擦拭过了,但还是有一部分刺客的血遗留在他脸上,这会已经半干了,还有不少血粘合在他的头发里,柔顺的金发因此而结成一缕一缕的,透着罕有的狼狈。   ……总觉得很可惜。   虽然麒麟都是长发,不过跟其他麒麟比起来,塙麒的鬃毛总是显得特别蓬松,尤其是顶上的部分,在移动起来的时候会被风吹开,就像太阳边缘的那一圈金光一般——这样被污血沾染着垂在脑袋上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平时威风凛凛的样子。   乐俊小心翼翼地用面巾把能看得到的血污都擦干净,尤其是塙麒生长着角的额头,然而纠结在长发中的血液就不是光用擦可以擦得掉的了,做好这些,那一盆水中已经满满的是血腥的气味。   “……请稍等片刻。”   这样堪称服侍地照顾人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因为知道塙麒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他的状况,也不希望塙麒再勉强自己唤出使令,乐俊决定自己动手。   问州府的下人换了一盆水,又要了备用的热水皂角之类的东西,乐俊重新返回塙麒的房间。   想要大干一场,不过在此之前,乐俊先打开了所有的窗户,让房间之中郁结的血气散了出去。   也许是终于缓过劲来了,接触到阳光,回房之后,塙麒第一次开口说话了。   “……谢谢,”他开口显得有几分艰难,“但是请遂人回去继续安排救灾吧,接下去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正在卷起袖子的乐俊抬起头,从塙麒疲惫的双眼之中仍旧读出了倔强和坚持。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生气,他只是一顿,并没有停止自己的行动,卷完袖子之后,把水端到塙麒面前。   塙麒偏过头,似乎想要躲开,但仍旧被乐俊半强硬地用水润湿头发。   “巧国的官员是很能干的。”将塙麒的长发洇湿之后,乐俊才平淡地开口。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并不是非得需要有人坐镇盯着才能办好事情的官员。   “所以就请塙麒多信任他们一点吧。”   这下塙麒乖乖地沉默了下来。   虽然知道这样的行为多少有点不敬,乐俊却没有后悔的感觉。   一个国家是多么沉重的负担,这点乐俊虽然没有体会过,却也想象得出来。   如果是王和麒麟两人平分倒也还好,但现在的巧国完全是担负在塙麒一人肩上。   明明是比任何人都要年幼的麒麟,却不愿意依赖于别人,执意靠自己的力量去担负。   乐俊其实很明白,塙麒并不是不信任那些官员,而是不愿意去依赖这些官员的能力。   他仿佛听得到塙麒的心音:“习惯于依赖他人的话,一旦只剩下自己的时候应该怎么办呢?”   没错,塙麒就是在以一切都只有自己的情况下来考量所有问题的,他不会考虑到自己以外的帮助和助力……或者不如说,即使是获得帮助也是他自己争取来的。   乐俊几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专心于清洗塙麒的头发上,塙麒的鬃毛很细,没有任何的打结起毛分叉的情况出现,因为太长的缘故,洗起来本来就很麻烦,再加上乐俊多少有点不敢下手的感觉——如此美丽的长发,总觉得不小心揪下一根都是一种罪恶——于是清洗的进展很慢。   从下午一直到太阳西斜,换了数次水才总算把所有的头发清洗干净,这下不光是乐俊,就连塙麒也松了一口气,虽然没有摄入体内,但人类之血的气味终究是让他感到万分难受,再说就算一直低着头让乐俊动手清洗也是很累人的。   清洗完毕后的金发难得服帖地垂在头上——就像是血统高尚的优良犬全身被雨水打湿那样,这个联想让乐俊有点忍俊不禁。   乐俊收拾好残局,刚想要告辞离开,塙麒的房门却骤然被人敲响了。   “……请进。”刚刚的疲惫之色一扫而空,塙麒似乎早有所料这时候会被人打扰,保持着面无表情说道。   房门打开,淳州侯一脸张惶的表情进来,看到乐俊的存在愣了一下。   乐俊平静地向他行了一礼,他现在的官职只是国府遂人,在品级上是绝对比不上九州侯之一的淳州侯的——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他可能没法在这个位置上呆太久了。   “台甫大人……”淳州侯只是最初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立刻向塙麒行礼,“承州州府刚刚传来的消息,承州侯他……已经畏罪自杀了。”   说到最后,淳州侯的声音难免有点干涩。   比起因为是前任错王亲属而上任的允州侯,淳州侯能够坐上这个位置,就说明他绝对不是一个笨蛋。   以淳州侯对承州侯的了解,他并不是一个会畏罪自杀的人。   说他不到黄河心不死倒是真的,否则也不会采取如此激烈的手段想要刺杀麒麟了。   麒麟和王不一样,下官对王不满的话,叛乱什么的在各国历朝历代都是很正常的,但是胆大到想要刺杀麒麟的,那就是少之又少了。   这其中之一的理由,就是麒麟的位置太过超然,想要反叛王还能打出旗号说是因为王不贤明的缘故,残杀麒麟是为了什么呢?反仁道反人民吗?——那样的叛乱恐怕在还没生成之前就因为下属的离心离德而消弭于无形了。   就算承州侯想要刺杀塙麒,在事发之前也肯定没有跟下属通过气,只是自己派出了忠心的属下。   ——但是承州侯确实死了,死因是中毒。   在他喝下去的酒杯中残存的酒液中有毒,然而倒酒的壶中却没有毒,不考虑承州侯本人的性格的话,这无论是谁来看,都只能想到是他因为刺杀塙麒不成功,倒了一杯酒,在自己的酒杯之中下毒畏罪自杀了吧!   淳州侯不知道是谁下的手,塙麒吗?不不,麒麟这种生物的心慈手软是各国闻名,况且现在的塙麒不过刚刚满13岁,如此幼小的麒麟又懂得什么呢?   心惊的同时他也松了一口气,现在承州侯已死,一切事情只要向他身上一推了之就足够了。   “我知道了。”   淳州侯偷偷看了一眼塙麒,然后又轻声告辞了。   等到来访者走远,塙麒从之前一直坐着的床沿站了起来,最初略微有点踉跄,很快就重新稳住了身体。   “遂人帮我写一道旨意吧。”塙麒看了一眼还在颤抖的双手,有点无奈地示意乐俊从一边的柜子中的包袱里找出一堆绢帛。   那是空白着没有任何内容,却盖上了代表了塙王印玺的正式国书,通称的地纲。   “写什么呢?”乐俊没有多少惊诧,在房间的桌子上磨好墨,提腕问道。   “承州侯以下犯上,既然已经畏罪自杀,就不追究其他人的责任了,其他的……允州侯、淳州侯因为救灾不力免去职位,两人职务由两州令尹暂代。”塙麒想了想说道,“措辞就由你想吧。”   国书都有其正式的格式,平时塙麒都是自己写好的,但是此刻他没有那么多心力再想这些了。   乐俊苦笑,“我知道了。”   虽然是那样的表情,他心中却多少有种愉快的情绪油然而生。   ——想要成为能够被塙麒所信赖的人,这算不算是良好的开端呢?   作者有话要说:     试着脑补了一下塙麒娇羞(?)的样子……对着谁呢?=w=    ☆、第十二章 蓄养1【二更】   明曦九年春。   登上翠篁宫恰好是九年前的今天啊——时任承州侯的乐俊看着云台上翻卷的云海,默默计算着日子。   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翠篁宫这片云海的景色了。   入仙籍之后就是不老不死,所以乐俊看上去跟九年前没有什么差别,仍旧是二十八九岁的样子,只是依循着成仙之后大多数人的惯例开始蓄发。   这种惯例的起因,乐俊猜测是因为年龄已经不会再增长,所以就通过这唯一会增长的头发来计算对于仙人们已经没有意义的岁月吧。   大约每十年剃一次发,也有听说有官员把每一次削下来的头发都保存着,算是纪念十年的时光的,乐俊还没有要到需要剃发的时候,不过此刻的头发也已经很长了。   九年前还算平稳地收复了沿海三州之后,云州、淳州两州各自有令尹接手,然而塙麒虽然答应不再追究其他人的责任,却也不可能将承州侯之位交给前任承州侯的下属,最后登上这个位置的,是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乐俊。   当然,当时还跟其他两州令尹一样,只是“代承州侯”而已,一年之后的官员大洗牌之中,三人就去掉了这个“代”字,之后数年,乐俊就像其他七州的州侯那样,日日在承州州府处理州务,只在每年这个时候入朝述职。   至今乐俊仍然记得,明曦二年是一个动荡的岁月。   先是地官长大司徒丘原秀辞官归隐,接替她的却是以严厉耿直闻名的原秋官长大司寇石右徇,小司寇丰思染接替了石右徇的秋官长之位,其后天官长太宰单祢衡升任三公之首太师,小宰梵霄落顺位接替,地官小司徒厉明哲调任喜州令尹。   除了这些重量级人物的异动之外,除了冬官小司空秭瑰丽之外的六官长辅佐也差不多动了个遍,三公、三孤尽皆补齐,朝堂上的异动一直波及到了其余八州,让包括州侯在内的州官们很是惴惴不安了许久。   这其中最耐人寻味的,大概还是原地官小司徒厉明哲的调任吧。   原本国府官员调任州官,就算是阶位、职位上升,也是明升暗降,这之中大概只有喜州例外——与其他各国一样,作为巧州国首都州州侯的也是台甫塙麒,因此在各国之中,首都州的官员历来被视为是国府官员的预备。   就像乐俊以前在雁国一样,就任首都州靖州地官长的含义,就是他已经被预定为国府地官长的预备了,如果他不辞官回巧国,现在恐怕已经当上了雁州国的地官长了。   而喜州州府之中,最高的当然是担任州侯的塙麒,其次就是喜州令尹了。   在大多数国家之中,因为麒麟还要总领国府的朝政,虽然名义上是首都州的州侯,但大多数情况下治理首都州的都是该州令尹,不过塙麒是一位相当勤政的宰辅,在操心国府的同时也兼领着喜州事务——即使如此,喜州令尹也是喜州州府之中仅此于塙麒的官员。   厉明哲调任喜州令尹之后,所有人都不由得猜测,他是哪一个国府高位官员的预备呢?   ——被猜测最多的莫过于现任冢宰韦深知。   一州之令尹身为州侯辅助,总领州六官,在州府之中的地位就相当于冢宰之于国府,厉明哲会被人猜测为接替韦深知的预备役,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有了厉明哲的调任这如此吸引人眼球的噱头,乐俊这个半兽正式就任州侯反而没什么人去啰嗦了。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通常在新王接任之后,就会替换掉原本曾经任假朝执政者因而权威卓然的冢宰,韦深知一直在这个位置上流连了九年,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相当意外的事情,现在塙麒想替换掉他也没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或许还会有人觉得早该如此吧!   想起之前在国府的耳目传来最近朝堂上不太太平的消息,乐俊不由得苦笑。   这倒不是他有什么歪念头,只是州侯州官常年不在朝堂,又要知道最近国府的风吹草动,才好知道自己的行动是不是犯了忌讳,只能通过这些耳目的情报来探听消息了,这是应有之例。   这九年来,塙麒已经在朝堂之上竖立了相当的权威,现在的巧国早就不是塙王结根刚刚登基之初那个冢宰权威比王和麒麟还要重的巧国,乐俊也承认,如果塙麒有心要换掉韦深知的话,现在的时机已经非常成熟了,不会引发任何动乱。   ——然而塙麒真的想这么做吗?   虽然称不上十分相熟,但乐俊对于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很自信的,这些年姑且不论,至少他还是国府遂人的时候,见到的塙麒和韦深知还是十分君臣相得的。   不过,也难保这几年出了什么问题。   不时常出入国府终究有多种不便,至少乐俊无法对局势掌控得十分清晰了。   一位面目陌生的天官匆匆而来,带来塙麒的口信。   “台甫大人请承州侯大人移步仁重殿。”   这大概也是这几年才提拔上来的官员吧……即使面对着官职远远不如自己的小官,乐俊也没有托大,略微辨认了一下对方的服色礼貌地拱手,“那就烦请大行人带路了。”   这名天官当然不敢真受了一州州侯的礼节,侧身让过又还礼之后,带着乐俊穿过翠篁宫中重重殿宇回廊,来到了塙麒仁重殿的书房。   乐俊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这并非正式的接见,只是宰辅对于远道而来的州侯表示安抚的接见而已,带着他来的天官大行人通报一声之后,里面就传来了请他进去的意思。   塙麒正在练字,作为一国宰辅,他不能花费太多时间在玩乐上,所以这种消磨空闲的时间就用这来打发了,练字能够让他平复起心情,倒是正好。   弯着腰,金色的长发垂到了案桌之上,塙麒一手悬腕提笔,一手轻轻拢住袖子,不让墨汁浸染上去,待到一张写完,他才抬起头来,打量了乐俊一番。   九年之间,乐俊没有任何变化,塙麒却是完全没有停止生长,现在的他看上去就是一副二十多岁的青年的样子,穿着黑色的装束,看似简单,只有在细处的纹样上才能看出这件衣袍花费了多少心力。   塙麒曾经听蓬山的女仙们说过,麒麟只有在心灵真正成熟觉悟之后,才会停止生长,他心中不由得暗自苦笑,这副样子虽然看上去十分成熟,但却恰恰是他还未“长大”的证据啊!   作者有话要说:  差一位,就是冲不上月榜,晕倒……于是我抓狂了,更吧……看能更到什么境界 ☆、第十二章 蓄养2【三更】   “许久不见了,承州侯。”   塙麒露出笑容,不过乐俊可以很轻易地分辨出来,这是【宰辅】对于国之重臣【州侯】的笑容。   ……也是啊,谁能一点变化都没有呢?   乐俊同样笑着对塙麒一拱手。   他的原本志向原本只是一介地官而已,意外坐到一州主政之位上已经十分意外,还能不抓好这个机会吗?   九年前刚刚上任承州侯的时候因为生性过于温和而吃了不少亏,也算是遇过了各种各样的人——比起吏治清明的雁州国和他回巧国后注重实绩的国府遂人,州侯更多的是团结整个州府的力量来治理一州之地,更多考验的是州侯的手段能力而不是学识。   这个世界上有好人也有坏人,固然会有因为欣赏他而信任他的臣属们,也会有固执己见,看不到人性美好一面的恶客。   作为州侯,乐俊以亲和力和知人善任而知名,不管下官是哪一方的官员,只要他能够兢兢业业地做好分内之事,乐俊就能对他有相当的融入,但如果对所有人都讲究美德的话,现在的乐俊也不会站在这个地方了。   “我看了各州牧伯的报告,还是承州如今的成绩最为突出啊。”塙麒放下笔,拿过一边绢帛制的奏折夸奖道。   “那是牧伯谬赞了。”乐俊谦虚道。   不仅仅是各州会往国府中安置眼线,国府派往各州的牧伯也担任着挟制的角色。   各州牧伯跟州侯平级,平时不插手州府事务,仅仅起到监督之职,但在特殊时候也有独断擅专的权力……比如州侯叛乱,握有印鉴的牧伯此时的权力还在州侯之前。   牧伯这样的职位对治国能力的要求倒是不高,最重点的是观察力和对国府的忠心。   九年前就是因为沿海三州的牧伯早在假朝时期就被架空或者除掉的缘故,国府在最初处理三州问题上才会如此被动。   这样一个职位,跟州侯走得过近反而未必是好事,因此乐俊也向来跟本州的牧伯洵蓝涤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洵蓝涤是这九年间新任的官员,可谓是塙麒的直属。   塙王在初赦中将全国学府通通划分给塙麒管理,确实为他增添的一份负担,不过相应的,这九年来大学之中新考上的官员或多或少都跟宰辅塙麒带上了一分香火之情,也让塙麒不再那么无人可用。   虽然因为年份尚短,绝大多数新任官员还在州府或者国府底层官员之中徘徊,不过想必假以时日,更新换代的时间总会到来。   洵蓝涤就是这些人之中的佼佼者,目前官位最高、也是升职最快的新任官员。   塙麒原本对乐俊就称得上是破格任用,不过先有厉明哲,后有洵蓝涤,乐俊这个巧国唯一的半兽高级官员反而不那么显眼了。   撇除州侯和牧伯那微妙的关系不论,乐俊倒是挺欣赏洵蓝涤的,虽然不参加州治,但看待问题确实是一针见血,对于很多策略也有自己的见解,只是年少得志,难免有些傲慢,老实说,乐俊觉得让洵蓝涤只是做个唯有关键时刻才有权力的牧伯未免太过大材小用了,按照他的能力偏向,完全可以去国秋官府中的实权部门任职。   当了这么多年的州侯,乐俊也是学到了不少。   治理一个国家,需要的人才是多种多样的。   仅仅是精擅于民生事务的人是不够的,正直的人、脑袋里无数弯弯绕绕的人,敢于针砭时弊的人、唯上官命令听从不论的人,会和稀泥的人、傲慢不群的人,吏治、经济、商业、谈判、老学究、天文地理、医学、文书……各种各样的人结合在一起才能撑起一个国家。   仅仅唯才是举也不行,因为他的特殊身份,这些年也有半兽想要投身他的门下成为官员的,他也挑选了相当一部分让他们在承州府中为官。   坦白说,这些半兽官员的能力确实比不上同僚的人类官员,这是以前的巧国不允许半兽进学的后遗症,改善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事情,起码也要二十年往上。   然而人民是看不到这点的,如果就连乐俊也不任用他们的话,许多半兽都会因此心灰意冷,就算现在巧国已经不再禁止半兽入学,也不会有半兽再乐意入学——反正就算学好了也没什么用嘛,根本没有地方愿意用半兽官员,最后这条初赦也会形同废款吧。   对于他来说,承州就是一个微缩型的巧国,治州和治国并没有什么不同。   身为州侯,他不需要每样东西都事必躬亲,不需要深入弄懂每一件事,他只要让能深入理解这些事的人才各安其位,然后自己多少会一点不至于被下属们糊弄就足够了。   作为沿海三州之一的承州多蚀灾,这点并不会因为谁是承州侯而改变,但乐俊却可以发展其他产业来弥补这方面的短板。   比起其他两州,承州州境狭长,横跨整个巧州国东西,真正的蚀灾其实主要是在东面发生,西面也不像内陆几州在种植上有很大优势,倒是承州西部的一处县治新碟城地理位置不错,北接宁州淳州,南临农业发达的通州、绵州,西面直接是首都州喜州东端,正好位于巧州国正中。   他就以新碟城为中心,大力发展运输业,沟通各州道路,九年来也颇有成效。   运输业完备了,商业近年来也渐渐有了起色,对于沿海三州来说,能够把州府的收支弄得不是赤字、不让国府每年补贴拖后腿就已经是相当不错的功德了,当然够格让洵蓝涤这样高傲的人也称赞一声。   跟塙麒公事公办地谈了几句承州的发展,乐俊就告辞了。   想了想听到的关于朝堂不稳,塙麒有意再度大换血的传言,乐俊决定还是不要在这里问了。   在是乐俊和塙麒之前,他们先会是承州侯和巧国宰辅,都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叙旧,何必唧唧歪歪的。   反正具体的事情也要等到数日后各州州侯全部入翠篁宫正式述职才会说,塙麒明显是抽出难得的空闲来接见他,这已经算是看在以前相处还算愉快的份上了,乐俊虽然有曾经帮塙麒遮掩的功劳,但两人的感情也没好到可以随口大谈国事的份上,再说他也不希望太过占用塙麒宝贵的休息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吾将与JJ共抽……泪目   还有感谢槽草的地雷=w=   PS:JJ老要和谐在标题和文案上和谐“塙”字这是闹哪样啊魂淡!   隔一段时间文案就会变成?麒和?王有木有!改了N遍了!   还好正文内容还没和谐掉,不然真是让人没法过啦呜呜呜……    ☆、第十二章 蓄养3【四更】   凌云山上有专门接待各州官员入傲霜述职的官邸,不过乐俊只是在那里睡觉而已,第二天起了一大早,就换上轻便的衣服下山去傲霜逛街去了。   外臣不需要参加朝议,趁着国府臣子们入翠篁宫,乐俊也不必担心在外面遇到什么熟人尴尬。   走在傲霜的街道上,就能够感到这座城市日新月异的发展。   稍微跟街道上的行人、小商贩等等交谈了几句,唯一让乐俊一直感到很在意的还是那件事。   ……又是这样。   “咱们的王,听说当初也是贫苦人出身哪……大概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也特别关照我们这些下等平民吧,发布的不少地纲都有特别在关照咱们。”   “没错没错,冢宰大人虽然也不错……不过现在的王上任之后,总算才有了盼头啊。”   “解岚大人选了一位好王啊。”   ——就是如此。   最初听到解岚这个名字的时候,乐俊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塙麒的号。   这是塙王为塙麒取的名号,然而乐俊却几乎没见过塙麒使用它,官员们会满怀敬意地称呼他为台甫大人,关系近一点的会直接叫塙麒,或许会如此称呼塙麒的人,除了那位塙王之外,就是这些巧国的人民吧。   无论是以前作为国府遂人还是后来的承州侯,乐俊跟那位塙王结根相处都不深,但无论是谁,只要在翠篁宫呆一段时间就都能明白,支撑这个巧国的人并非得到人民如此称颂的塙王,而是塙麒。   然而人民是不知道的。   国府之中发出的每一道命令,制定的每一道地纲旨意,不管最初想到的是谁,努力完善的是谁,耗费精力去实行的又是谁,最后都是以塙王结根的名义、以塙王的印玺所发的。   这是天纲所规定的,能够发出王命的只有王,塙麒的命令在理论上是不具有任何意义的,必须借助塙王的名字才能下达下去。   所以会有这样的结果,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民众所能看到的,只有颁发王令上那个代表塙王的印鉴而已。   对于塙王的盛赞,以及对塙麒的就只是“选了一位好王”的评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果在最接近凌云山的傲霜都是如此,那么其他地方就更不必说了吧!   相比之下,大概是因为塙麒曾经到沿海三州赈灾的缘故,允州、淳州和承州的民众反而比这里的居民更推崇塙麒一点。   塙麒不可能不知道近在眼前的这些评价,那么就是听之任之了。   按照乐俊对于塙麒的了解,他并不是在意虚名的麒麟,但是就连乐俊听到这样的评价也难免有点不平,或者他就算心中在意也不会说出来吧。   ……从第一次来傲霜述职听到这样评价的惊讶,到此时虽然在意但却不再感到意外的心情,就连自己也变了许多啊。   除此之外,乐俊倒是有心探听一下傲霜的居民是不是有听到什么朝堂变动风声,却什么情报也没能得到。   也是,只是看塙王的名字被如此称颂就可以知道,傲霜虽然是巧国首都,对于那座凌云山上发生的事情却也不甚了解,从侧面看,这也是塙麒把翠篁宫整治得如同铁桶一般的佐证吧。   这么想着,乐俊索性也就放开了心情,痛痛快快地只当这是纯粹的偷懒逛街了。   这几天可以说是难得的休假,跟其他州侯不同,虽然塙王的初赦废除了对半兽的挟制,但愿意跟他交往的官员仍旧不多,乐俊也就乐得不需要跟别人应酬。   在这期间,塙王结根也曾经象征性地邀请了他一次。   塙王邀请他去的是王用来起居的正殿长乐殿,原本王应该在外殿议事的,不过这任塙王根本没有召集大臣议事的时候,而塙麒又不可能逾制在原本应该属于王的地方议事,于是就把议事之所直接搬进了仁重殿。   比起塙麒仁重殿的门庭若市,塙王所在长乐殿却是十分冷清,乐俊一路行来几乎没看到什么人,最后接见时也只有太傅和天官长太宰梵霄落随侍在侧。   塙王看上去依旧保持着十四岁的纯真外貌——尽管她今年应该已经是二十三岁了,久活在这样的宫廷,她的心不但没有越来越复杂,反而还过得越来越简单了。   绝大多数巧国的臣子恐怕面对塙王时心绪都会很复杂。   塙王结根不是个坏人,不会因为自己是王而过于骄傲骄纵,不会自以为是,不会心存恶意,她是一个很难让人产生恶感的人。   作为一个人来说固然是很好很容易亲近的性格,然而却绝对称不上是好王,如果要评价的话,即使是如乐俊这样生性温和的人也只能说出“无能”“无作为”这样的词语来形容。   这样的王如果放在其他国家,说不定很快就会被不满意的臣子推翻了,但在巧国反而无所谓——有塙麒这样朝政国事一手抓的能干麒麟在,塙王能做到什么地步反而不重要了,就算偶尔有些出格的行为,塙麒也一定可以补救的。   而塙王也向来十分听话懂事,明明身为王还是小心谨慎不为周围的人、尤其是塙麒添麻烦。   乐俊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员,尤其是就任承州侯更是一州之长,平日里牧伯洵蓝涤也不会刻意节制他,虽然待人依旧温和有礼,但身上多年的官威蓄积也是十分深重。   ——就只是面对一介州侯而已,但塙王依旧感到不自在。   无论是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想要叹气,知道塙王接见自己也不过是走过场而已,乐俊也就随便说了几句立刻告辞。   虽然同样是匆匆接见匆匆告辞,然而心中告辞的理由却完全不同。   还好这位王出现得并不多,也不会教其他人太过为难。   许多人恐怕都不止一次地想过,塙麒和塙王的性格和身份根本就是生反了吧!   如果结根是麒麟,塙麒是王的话,大概这对主从会十分相合,仁慈易于亲近的麒麟和励精图治的王,这是最好的组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好不容易从长乐殿回来,回到接待官邸的时候,下人来禀报冢宰大人终于请他过府一叙了。   作为为数不多的友人,早在进入傲霜的时候,乐俊就给韦深知投了拜帖,不过身为冢宰的韦深知忙碌的程度也不比塙麒少多少,两人关系原本就不赖,乐俊可以说还是韦深知引荐给塙麒的,他当然也不会在意等韦深知有空了再找他叙叙旧。   正好他刚刚见过塙王,也不必特意再换庄重的衣服,当下重新正了正衣领,就跟着韦深知的使者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疯了!   一日三更在开文的时候还是有的,不过这是第一次一日四更!   结果更了才发现上章留言还是0,乃们是坏蛋,我都那么用力更了乃们居然连留个爪印都不肯嘤嘤嘤嘤……   SO……都来夸奖我吧~   求收求评求夸奖求摸头求长评求交尾……【什么奇怪的东西出来了!?喂喂!   其实十二国官制真的是很奇怪的╮(╯▽╰)╭   虽然是跟天朝古代的三省六部制很像的六官分管一国事务,但十二国六官分管的职责……怎么说呢,其实很囧。   天官:六官之首,主管内廷、王宫事务,服侍王和麒麟。   地官:主管民生,农田、水利、户籍、税收什么都归地官府管。   春官:主管祭祀、庆典、礼乐等等,另外还有管白雉凤凰之类的   夏官:主管军事、警备   秋官:主管律法、刑罚、审判   冬官:主管物品制作、冬器,技术开发等等   ——所以就像之前说的,最重要的财政、国库分管什么的完全没有,官员考评也没有…………所以天帝其实是不会治国才分了12国让他们各自去头痛的吧?    ☆、第十二章 蓄养4   比起塙王和塙麒,乐俊对韦深知就要随便得多,就算占用他一整天时间也不会有罪恶感。   不过两人叙了几句旧,最后话题还是转到了乐俊听到的风声上来。   “你知道最近的谣言吧?”乐俊指的是塙麒有意大动官员,以及韦深知可能会被厉明哲顶替的说法。   韦深知想了想,“你是说哪一个?”   “难道还有很多谣言吗?”乐俊这下真的有点诧异。   “啊……没错,”韦深知点了点头,“前段时间那才是谣言满天飞,不过已经被台甫大人压下去了许多。”   “哪些谣言?”   韦深知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沉默了许久才说话,看来就算是他,想要说出那句谣言也需要相当的心理建设,“……影响最重的大概是明曦朝的治世会不满十年而斩的谣言了。”   乐俊忍不住屏息。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   巧国现在很安稳,最初从才国、奏国借的种子早就还了回去,还跟戴国建立了贸易,专门出口粮食给那个北寒之地,偶尔也有支援其他国家的。   要说多富裕也谈不上,毕竟以前底子太差,从无到有建立一个富强的国家,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起效的,但至少已经有了起色,许多流民回归本国,巧国至少能让他们都吃饱饭;各地道路畅通,运输业发达,这里面还有不少乐俊的功劳;以前不乐意来巧国的客商们也渐渐愿意来了,尤其是对外商业有了很大起色。   因此他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个谣言,大概是塙麒有意控制不让消息传到国府之外去的缘故。   “不知道是谁最早开始提的,当我们知道的时候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就算想找最初的源头也很困难了……不过这个谣言已经被台甫大人压下去了,之后传出的就是朝堂面临大动,可能会动一批官员官位的消息。”   这也是难免的,敢于在冢宰面前提现在的治世不久了的谣言,那需要的可不是一般的勇气,恐怕是先在国府底层官员之中传开之后,才传到韦深知耳中的吧,那时候想要追查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乐俊也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   韦深知说的是“消息”而非“谣言”,做到他这份上每个说出口的字词都需要斟酌再三,因为一句随口的玩笑都可能被底下人当真,由此可见所谓朝堂大动可能并不是谣言,而是确有其事。   果然,韦深知接着说道:“这个消息是从仁重殿传出来的,大概是真的,我也知道台甫大人早就有这个想法。”   乐俊考虑了一下,终于认同地点了点头。   按照塙麒的做法,其实是不应该在真的要有异动之前传出这种传言的,就像明曦二年那场变革,就是在所有人没有任何反应之下完成的。   一纸诏书连夜下达,直到调任的官员接到那三尺绢帛之后,才知道自己被调职的消息。   所以乐俊之前觉得很奇怪,认为这样的传言是假的。   然而考虑到韦深知之前所说的那个“明曦朝会不满十年而斩”的谣言,那么塙麒这么做就好理解得多了。   按理说,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谣言,更应该保持朝政的平稳,安抚下所有人躁动的心情,然而乐俊也知道,塙麒并不是那种会才用这种消极应对方式的麒麟——韦深知和塙麒知道这个谣言的时候已经晚了,再要强硬地制止或者追查祸首是不可能的,这种时候想要压下谣言,还有比制造新的话题更好的办法吗?   略微放心了一点,乐俊抬起头取笑道:“那么深知不担心吗?有关于喜州令尹和你的传言。”   韦深知摆了摆手,“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兔子还没抓到呢,我也还没到应该被烹成肉羹的走狗的程度,倒是……”   他看着乐俊,明显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什么啊……”乐俊看着他怪异的脸色,有心想要追问,但最后还是改了主意,只是抱怨似的说道。   “抱歉,”韦深知的面容第一次在跟他的聊天之中变得如此严肃,“但是这个消息……如果告诉了你反而是害了你,所以我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说。”   韦深知说完,深深地看了乐俊一眼。   他没有说出口的消息,就是那个“明曦朝将会不满十年而斩”的谣言后半部分:“而继承明曦朝的新王会是现任承州侯张清,现在的塙王是他的踏脚石。”   乐俊恐怕还没感觉到,原本他入傲霜述职,虽然需要应酬的很少,但也不至于完全没有,然而这段时间他的周围之所以如此清净,恐怕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其他官员为了避嫌而故意疏远吧?   ——韦深知是知道的,单以才能来论,乐俊是有这个做王的资质,而各国历史上,虽然巧国无此先例,但其他国家之中半兽为王也不是没有过。   前任错王跟乐俊同样姓张,因此,错王逊位之后,因为天纲中“同姓不能为王”的条目,乐俊绝对不可能是新王,自然也就没有去升山或者想争王位。   但是塙麒选了结根为王之后,这个限制就没有了。   塙王本姓为喻,跟乐俊的张姓并不相同,因为隔了一位王的缘故,如果结根逊位,乐俊为王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   非但如此,如果真是如此,谣言中结根是乐俊踏脚石的说法,就更有根据了,就像天帝本来就属意乐俊为王,只是碍于天纲,才在错王和乐俊之中插了结根这么一位无作为的女王一般……   况且,为什么一定是乐俊呢?   虽然韦深知认同他的能力,但其他人就未必这么想了,在这个巧国官位与他相当,或者在他之上的人就不下十位,为什么偏偏是乐俊呢?   韦深知感到了深深的忌惮,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正是因为这个谣言说的太有鼻子有眼、太过确有其事,反而达到了让人无法简单地将之当做谣言的地步。   ——这真的,只是一个谣言而已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雷霆之势1   明曦九年的官场异动是从洵蓝涤被调任秋官小司寇开始的。   这次述职,作为牧伯的洵蓝涤要向国府报告承州动向,自然也一起来了。   从一州牧伯调任国府小司寇,从实权上来说重要性倒是增加了,但从仙位来说,反而还是降低了。   ——所有人都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   在官场之上有一个不成文的惯例,一个官员除非是犯了什么错误,否则甚少有降级的情况出现。   官员的仙位和官职通常是一脉相承的,把自己看好的官员先提拔到一个无实权却仙位较高的职位上通常有两种可能,一是上面看你不顺眼的明升暗降,一是高层看好你的能力,但破格提拔的阻力太大,于是先提拔仙位,有了仙位总不好再降下去,然后再平级调动到有实权的职位上时的阻力就会降低许多——这是各国执政者惯用的手法。   洵蓝涤当时被任命为牧伯的情况显然是后一种。   在一国之中,王乃是神籍,往下公位仙籍只有麒麟和王的直属亲人,州侯与冢宰、三公同级,是第二级的侯位仙籍,而相应的、作为节制州侯的牧伯,则是地仙中的第三级卿伯位,本身与国府六官长同级,洵蓝涤从牧伯调任秋官长辅佐小司寇,那绝对是降级了。   而这也正是让所有人摸不着头脑的原因:一个前途正被看好的官员,说是被贬斥吧,又是被调到实权职位上,说是升职吧,仙位又被降低了。   事有反常必为妖,再加上之前关于塙麒有意大动官场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的,修炼多年的绝大多数国府官员选择的并不是立刻接近或者避开,而是按兵不动,只是送上恰如其分的贺礼就好,盯着看他到底有什么异动。   洵蓝涤和乐俊同为述职的外官,在傲霜并没有自己的宅邸,同样借住在官邸驿馆之中。   作为洵蓝涤名义上的前任上司,乐俊却是不好像其他人不冷不热,再说了,洵蓝涤的脾气也很对他的胃口。   洵蓝涤年少得志,高傲归高傲,对于碌碌无为的同僚不假辞色,不过相应的,他对有才之人向来高看一眼,不管那个人是不是半兽或者出身何处,所以一直跟乐俊处得倒是不坏。   反正洵蓝涤已经调职,他们之间也没有了原本州侯和牧伯不好过于接近的顾忌,乐俊拿上贺礼,转出了院子,没几步就到了洵蓝涤的院子送上礼物。   面对这难得亲自登门贺喜的,洵蓝涤当然也是直接出来迎接,两人互相一礼,乐俊道:“在此恭喜洵宁升职了。”   洵蓝涤本名洵宁,蓝涤是他的字,原本按照十二国风俗,直呼别人姓名是极不礼貌的,不过洵蓝涤就恰恰相反,如果称呼他的字,他反而会生气。   这里面还有个小典故。   洵家是一个相当特异的家庭——洵蓝涤的父亲是舜极国人,母亲是范西国人,而洵蓝涤是正宗巧州国人,一家三口各种来自不同的国家,而且还是四极国、四大国、四州国各一个,这也算是十分有趣了。   父母与孩子所属国家不同在十二国其实也不少见,十二国的孩子出生不似昆仑或蓬莱是从母亲肚子里生出来的,而是从里木上结出,因此孩子的原籍所属是根据TA出生时那棵里木的所属国来决定的。   父母如果背井离乡到达其他国家,取得此国户籍并定居下来的话,也可以在户籍所属的里木上求取孩子,当然,这个孩子生下来的原籍就会是这个国家,并不是父亲或母亲的属国了。   洵父洵母是如何到达巧州国的题外话姑且不论,总之他们在此定居下来,有了洵宁,等到成绩优异的孩子在学府的老师提点下应该有个用来称呼的字的时候,两位家长也不怎么会取字,于是就决定用优秀的人的字同样给自己的儿子取字,当然是希望儿子以后能够像字的原主人那样优秀。   而说到优秀的人,还有什么人比一国之王更加优秀呢?反正文林大儒的名字他们还真不知道,于是两老争执了一番,最后洵母顺利胜出,洵宁的字也取了洵母祖国的王——治世已有三百年之久的氾王吴蓝涤的“蓝涤”两字。   不过对于洵蓝涤来说,他才不稀罕什么取自贤王的字呢,自己的字就应该代表自己嘛!可惜最后还是拗不过洵母,只得妥协,虽然不好再改,大不了就像这样用本名呗!   乐俊跟他共事那么久,当然知道他的小忌讳,不会犯错。   洵蓝涤倒是对于这次的任免挺高兴的,仙位什么的,他才不管那么多,总是做个什么都不能干的牧伯实在太憋屈了一点,接到这个任命之后,他就决定要掳袖子好好大干一场,当即痛痛快快地接受了乐俊的祝贺和贺礼,请他进院子里小坐。   下人奉上茶,两人还没聊几句,就接到了一位翠篁宫中的使者来传话的消息。   “台甫大人请小司寇大人入翠篁宫准备审理案件。”   乐俊很惊讶,虽然秋官府主管律法和审判,然而做到秋官长辅佐小司寇这个位置,通常就不必亲自坐堂审理案件了,除非被审者本身……就是一个高位官员。   而这样的审判,绝对只会是大案,鸡鸣狗盗、东家长西家短、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轮不到一国宰辅去关注。   他别过脸,看到洵蓝涤同样是一副惊诧的表情,看来他也没想到。   今天早上刚刚被任命调职,到了下午就被下令审理案件,这个秋官小司寇果然不好当啊。   乐俊想得更深了一些,这无论如何都无法简简单单称之为偶然,塙麒特意把洵蓝涤调职成小司寇,恐怕就是为了审理这个案件。   但为什么非要身为小司寇的洵蓝涤来审理呢,大司寇丰思染不也是一样?除非……   既然主人被召见,乐俊也不能继续留着了,他向洵蓝涤告辞回自己的院落,难得没出去逛街游玩,而是耐心等待着翠篁宫中的消息。   ——果然,到了傍晚,就传来了秋官长丰思染下狱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是这么冷僻的题材,不过咱好歹最后在月榜上杵了一天,我也满意了~   于是接下来,锵锵锵~敲锣开场 ☆、第十三章 雷霆之势2   丰思染所治之罪正是渎职和受财枉法。   秋官府不但负责律法和审判,也负责每年官员的考评,因而无论是想谋取一个好官职的官员还是偶然有犯案的商人,都很乐意能够花钱买个平安,九年来丰思染也一直是来者不拒。   前来报信的小官绘声绘色地描绘着当时的情况。   这已经是洵蓝涤被叫进翠篁宫之前的事情了。   开端是台甫大人接到了一份密报,密报中历数了丰思染明曦朝九年来收取的贿赂明细条目,从贿赂人、时间、地点到数额一个不缺,光是页数就有足足数十页,更难得的是写这份密报的人竟然能盯着丰思染整整九年不放,光是这份用心就让很多人背心发凉了。   不管自己是不是行得正坐得端,有这么一个人这么盯着自己看,无论是谁都会感到不自在。   据说,平时很少生气的台甫大人都跳到了桌子上,把那份密报直接丢到了丰思染脸上,秋官长大人当即面色如土、如丧考妣,后来就被早已准备好的夏官叉了出去,然而台甫大人才拿起密报让洵蓝涤入宫审判。   罪证确凿,丰思染无可申诉,此时禁军应该已经冲进他府中抄家去了,因此这风声才有机会传出来。   当然,这个小官是不可能知道所有的事情的,所说的消息也并不全是实情,譬如丰思染不是被叉出去、而是自己走回秋官府大牢的,譬如台甫大人确实把密报都甩到了丰思染脸上,但并没有跳到桌子上那么夸张——否则那就是某一国猴子而非塙麒了;譬如那密报也不仅仅只是一份,而是许多份。   最早的一份是从明曦五年开始,纸质都已经开始有点发黄了,前两份的间隔差不多是一年,而时间最近两份的间隔则缩短到了两个月。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丰思染和梵霄落、厉明哲一样,都是以前因为名声不好一直身在地位,而在明曦元年时因为才能被塙麒看重提拔起来的,既然以前曾经有过受贿的丑闻,他一开始当然是要夹紧尾巴兢兢业业地做事,然而,在秋官长这个位置上呆久了,也有点懈怠了,故态复萌起来。   明曦五年,正是他踏上秋官长之位的第四年,他第一次重新开始收取贿赂的时候。   丰思染也很心惊,然而他心惊的不是盯着他那么多年写下这堆密报的人,而是收到这些密报,却既不申饬他、也不无视密报,而是一直保留着这些东西的塙麒。   这说明什么?   塙麒从他收取第一笔贿赂以来就知道所有的事情,然而他却一直按捺不发,完全就是一副放长线钓大鱼的架势,而他这条大鱼还傻傻地落网了。   他甚至隐隐觉察到了,着令写密报的人一直盯住他的,可能就是塙麒。   丰思染彻底心凉了,塙王在所有人眼中就是个透明人,塙麒在巧国可谓一手遮天,如果是一般臣子,可能还会引起王或者同僚的忌惮,或者冒出政见不同的政敌,但塙麒是巧国的麒麟,巧国民意的体现,他的地位太过超然,根本无需避讳,他的地位绝对不可能动摇——这样的塙麒一旦想要动他,他还会有第二种下场吗?   心冷之后,也难免有一丝怨怼。   如果塙麒不是打算钓鱼,如果塙麒在他第一次受贿的时候就敲打敲打他,他未必会有如今那么大的胆子——他也是会看脸色的,如果不是一次次受贿无比顺畅,塙麒还把弹劾他受贿的奏折留中不发,以至于他自认为塙麒一直宠信着他,他肯定不至于到这一步。   他不再恭敬地弯下身,而是挺起腰直视塙麒。   然后他才发现,塙麒虽然一副“我如此相信你一定会改,所以一直保着你,为什么你还要变本加厉地打我脸”的狂怒表情,但双眼却很平静。   ……当然很平静,他早就知道所有的事情了,早就打算在这个时候发落我,此时的狂怒也不过是演戏给周围的人看而已。   精于官场的秋官长大人作了如此评断。   塙麒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神色渐渐平静下来,“丰泉,你是不是很怨恨我。”   丰泉就是丰思染的本名,他应了一声:“罪臣不敢。”   那意思很明白:非不是,实不敢也!   塙麒继续道:“你还记得我最初提拔你的时候说的话吗?”   明曦元年,塙麒最初任用梵霄落、厉明哲和他的时候,就曾经私下对他们三个说过一句话:“不管你们以前翻了什么错,我都既往不咎,只要你们以后不要再犯就好了——记住,我不会提醒你们第二遍。”   类似的老生常谈在丰思染在进入官场几多年间,不知道被上官说过多少遍了,这似乎是每个上司在初上任的时候喜欢对下属说的话,既是安抚也是鼓励,所以,当时他嘴上当然是应下,对着年幼的麒麟,心中却有点不以为然。   梵霄落听进去了,人精似的也会意了塙麒让他留在结根身边的用意,所以现在他是天官长太宰,虽然因为常年陪伴塙王而名声不显,但却是切切实实地把天官府的权柄握在了手中。   厉明哲听进去了,知道塙麒确实想要能臣不错,也会在一定范围内容忍他们的污点,但不会无止境地容忍下去,所以他现在是喜州令尹,被所有人视为冢宰韦深知的继任者。   只有丰思染把这话当成了耳边风,而此刻,就是他的下场到了。   这次丰思染的神情一动,良久,终于长叹一声重新伏了下去,“……罪臣认罪了。”   塙麒点点头,“那就自己回秋官府大牢等着审判吧,你应该知道,身为掌控律法审判的秋官长,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丰思染已经没心情再申辩,这才乖乖谢“恩”退下了。   审判其实并没有那么快,塙麒敢扔一叠密报就让丰思染入狱是他早就盯着他的缘故,但真正的公堂之上自然是要讲究一个证据,好在他既然保留着密报,当然不会放任丰思染毁灭证据——其实就算毁灭也毁灭不了,从大司寇府邸中抄出来了众多远远超过他俸禄范围之外的贵重物品已经足够当做证据了,让洵蓝涤入翠篁宫,也只是将这些审案需要的资料移交给他罢了。   同时,因为秋官长入狱,身为秋官小司寇的洵蓝涤自然成了代任秋官长,所有人这才明白早晨那道调职书的含义:如果丰思染没了,洵蓝涤自然就成了下任秋官长,也算是得其所愿了。   政治嗅觉敏锐的那些官员更是明白,别看丰思染如此痛快地自己下狱了,这只是明曦九年官场大地震的开始罢了,而那些贿赂过丰思染的官员已经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欢快地蹦跶? ☆、第十三章 雷霆之势3   丰思染的案件由洵蓝涤主办,宰辅塙麒督办,在傲霜众多官员之中掀起了巨浪。   虽然明知道洵蓝涤那里有一份“据说” 从贿赂人、时间、地点到数额一个不缺的密报,然而谁也不知道那份密报里到底写了些什么,是否有牵扯到自己。   就算有心虚的官员想要打通关节把自己摘出去,可是这个时候秋官府谁还愿意去受贿?——那可是撞枪口的傻子。   就算没有牵扯此事,许多做过亏心事的官员也不由得担心起来:有人会这么注意丰思染,也就同样有可能这么注意自己。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这时,大概也只有处在仁重殿的塙麒倒是老神在在的。   “台甫大人,这样会不会影响过大?”——厉明哲苦笑着向塙麒拱手。   因为丰思染案,许多朝臣已经无心政事,疑神疑鬼了起来。   虽然外界都传说他会是接替韦深知成为冢宰的人,然而他自己却很明白,只要呆在这个位置上一天,他就绝对不可能成为冢宰。   有塙麒这个喜州侯在,身为喜州令尹的厉明哲其实对于喜州州务管理得并不多,这个职位只是一个幌子罢了,他真正的职责是替塙麒掌控着见不得光的力量,就像这次丰思染案中的那一份份密报,都是他的手下探听到、他再加以统合整理而成的。   已经掌握了如此力量的厉明哲,塙麒绝对不可能再让他当上冢宰,那样就彻底失衡了。   他对于塙麒是很敬服的。   在十二国麒麟之中,如果说到权倾朝野,那大概也只有塙麒称得上了。   其他国家之中大多是以王为主,麒麟只是陪衬或者辅助,就连真正主政首都州的都很少,像现下巧州国这样,王退避在长乐殿、由宰辅治国的,或许称不上后无来者,但绝对是前无古人了。   以一己之力挑起一个千疮百孔的国家,塙麒每天有多么忙碌,这是翠篁宫每一个人都看得到的,如果他不是麒麟,说不定早就病倒过许多次吧。   塙麒专心地看着手中的奏折,一边分心答道:“再过七日,我就出手解决……在这之前,你就好好看着哪些人在蹦跶吧。”   “台甫大人的意思是……”   “看好哪些人有奇怪举动的,账我们可以慢慢算。”   厉明哲再度信服的拱了拱手。   所有人都把之前那个将要官场大动的传闻和丰思染案联系了起来,然而绝大多数只猜中了结果,却没有猜中过程。   塙麒看重的不是哪些人贿赂了丰思染,而是打算看所有人对这件事的反应。   如果有人能冷静下来想一想的话就会知道,这次动荡固然是有的,但绝对不可能太大。   原因很简单——法不责众。   给丰思染送上贿赂的人可能只是一小部分,然而拔出萝卜带出泥,查出一个人就会带出一串人。   即使塙麒掌控全国学府,手上有一定的后备官员预备,然而相对于可能遭到打击的人数,这也不过只是沧海一粟而已——塙麒好歹也是一国宰辅,能够在他那备上案的官员预备,起码也是中高位官员,而这次涉案的估计绝大多都只会是低级官员,如果塙麒铁了心把所有涉案者都严办了,那么巧国朝政立马就要全面瘫痪。   有做贼心虚的人,有虚张声势的人,有怡然不惧的人,有心思深沉,即使沾手了这件事,表面也不露分毫的人,也有弃车保帅,推手下官员出来当替死鬼的。   水至清则无鱼,塙麒已经决定只要不是太过分就放他们一马,现在之所以没有马上出手阻止乱象继续,只是为了让厉明哲仔细看好有哪些人有异动的。   至于到时候打击面到底有多大,这就要看主办这个案件的小司寇洵蓝涤的了,塙麒的用意大概就是好好磨一磨他的性子,毕竟洵蓝涤虽然有才能,但如果不能彻底丢掉属于学子和天才的那份傲气,就不能称之为真正的官员。   略微抬起头来,塙麒想了想还是告诫道:“不要多嘴。”   “明哲知道。”厉明哲苦笑,塙麒的意思不是让他不要告诉那些涉案官员,而是要他不要对洵蓝涤多说——他确实有点想提醒洵蓝涤的意思。   塙麒叹了一口气,“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这个时候就把丰泉的事□□,再养几年更好些……可是巧国的国库等不及了。”   厉明哲默然。   事到如今他已经知道,除了梵霄落是有韦深知的推荐之外,最初塙麒启用他和丰思染的时候绝非好心。   用意就是——养肥了抄家。   巧国国库连年赤字,塙麒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连最基本的本金都没有,问其他国家借钱可以借一时,但不可能借一辈子,厉明哲记得巧国已经问雁国借了一笔为期十年的国库资金,如今归还期限快到了,否则丰思染大概还能再多安乐几年。   会把主意打到抄家发迹上未必是最好的办法,但已经是当时没有任何资本的塙麒唯一想得出来的办法。   然而,就算是要用这个办法,像昏庸之王一样,随便安个罪名到无根的商人身上获得财产也是绝对不可行的,虽然商人没有后台,前几次的欺压可能会很顺利,但他们不是笨蛋,巧国的实际用意为何一猜就明白,这样一来,他们还愿意到一个随时可能危害他们生命财产安全的国家来经商吗?   巧国想要赚钱离不开这些商人,所以,塙麒就把主意打到了犯事的官员身上。   厉明哲和丰思染曾经有过不良记录,塙麒启用他们一方面是为了他们的才能,另一方面却是为了养肥了宰一刀。   但即使如此,塙麒也给了他们选择的余地,只要他们不背叛就给予绝对的信任,厉明哲被重新启用后改过自新,直至此时的地位,但丰思染却没能看明白情况,做了炮灰。   略微沉默了一会儿,厉明哲发觉塙麒还在盯着手上那本奏折不放……确切的说,是在盯着奏折思考什么,这可是很少有的事,塙麒非常有决断力,甚少有如此犹豫不决的时候。   他大着胆子凑近了一点,才发现那并非是奏折,而是其他国家递给巧国的国书。   还没等他看清楚内容,塙麒已经“啪”的一声合上了国书,然后警告性地瞪了他一眼。   能够当上高位,姑且不论能力具体如何,至少心黑面厚是肯定的,厉明哲厚着脸皮笑,“发生什么事了?”   塙麒轻轻叹了一口气,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这是芳国的国书,芳极国峰麟已经选出了新王,邀请我们去参加登基大典。”   厉明哲点了点头。   这件事他已经知道了,峰麟向峰王发誓的时候虽然不会有异状,但峰王峰麟登蓬山得天赦的时候,各国梧桐宫中的凤都会报信,算算时间,芳国也该递出登基大典的国书了。   塙麒觉得心情有点复杂。   其实这倒也不是他第一次接到这样的国书,十余年前,柳北国刘王助露峰驾崩,几年后刘麒选了第二任新王,曾经发出过国书,不过当时正是明曦二年,忙于朝政的塙麒根本没有空闲去柳国。   这时看到峰麟的消息,以前的回忆又不经意间渐渐从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这次事毕,我会去芳国参加峰王的登基大典。”塙麒想了想,终于下定了决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矫1   “以王道治国,则国盛;以霸道治国,则国威;以诡道治国,则国矫。”   韦深知侧立于案边,将乐俊刚刚写的字句读了出来,然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矫者,假诈也。   以诡道治国,或许一时之间起效是很快,但最终结果也只是国民之间互相不信任,各自心怀鬼胎而已。   他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不要太过苛责台甫大人了。”   “我知道。”乐俊闭上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如果说事情最初发生时,他还抱着一点看戏的心态,那么此刻他就是有点恼怒了。   自己行得正坐得端,不管朝堂多么动荡,也是牵扯不到他身上的,乐俊之所以恼怒,其实是因为不满塙麒的做法。   塙麒的本心是好的,但是利用阴私手段来治理天下,他总是无法释怀。   然而韦深知的话他也明白,不管塙麒的地位多么超然,塙麒也不是塙王,以王道束缚自己只会名不正则言不顺,而天纲之中也不允许一国影响、胁迫、进犯别国,才国遵帝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行霸道同样不可行。   是以虽然塙麒明知道自己所行并非为王的正道,他也只有如此一途。   也幸亏塙麒是麒麟,否则如果一个王如此作为,根据每位王登蓬山时所言“必循正道”的誓言,现在说不准就已经失道了。   韦深知叹了一口气,想起上午和乐俊在翠篁宫回廊上偶遇塙麒的时候,乐俊居然光明正大地甩脸色给塙麒看,他就不由得无奈。   当时塙麒明明笑着停下脚步想跟他们聊聊天的,乐俊向塙麒行了一礼之后,就甩袖子走了,留下来的韦深知却看到了塙麒的脸色有多难看。   塙麒的性格到底有多么拗多么逞强,早在九年前前任承州侯的那次刺杀中就可以窥见了,乐俊不是不知道不理解,然而理解并不代表他能轻易释怀。   “你也看到了,主上是那个样子,如果巧国没有台甫大人只会更糟糕……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巧国的麒麟,我相信他有自己的打算。”   “……呵呵……我倒是觉得,不要把他当成无欲无求的麒麟,还是把他看成有心的人类比较好。”乐俊沉默了一会,回答道。   这样的回应多少有点出乎韦深知的预料,“……什么意思?”   “难道你还没看出来吗?”有着灰色头发的男子平静地看向友人,“塙麒一直在妒忌主上啊!”   韦深知呆了一下。   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就连和塙王接触不多的乐俊都可以感觉到,她是一个温柔的人,虽然基础不好,但她愿意努力,仅此一点就比不知道多少王好出无数倍了。   塙麒的性格执拗,认定的东西就不会轻易改变,说得好听点是意志坚定,说得难听了就是矫枉过正的偏执,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弱点给别人看,在自己不承认的人面前未免有点高傲,智慧和心境虽然都无可挑剔,然而行事却颇有点不择手段的意味。   这对于为王的特质来说,或许不是最糟糕的,但一定是最危险的弱点。   天帝给塙麒选王确实花费了心思,如果塙麒能够平心静气地审视塙王,就会发现塙王身上有很多值得他学习的部分,假如塙麒能够放下心里的那份心结、真正接受塙王的话,两人互补,由塙麒来负责具体治国,塙王来把持巧国这艘大船的轮舵,一定可以将明曦朝的治世维持得像奏国雁国那样长。   而塙麒心中的那份心结,根源正是对于塙王的妒忌。   ——妒忌塙王座下的那个御座。   ……为什么我要生为麒麟呢?如果我才是王,那么一切的一切都迎刃而解了。明明有才能的人是我才对,然而却非要依赖庸才的王来治理国家,凭什么凭什么!一切都是那么不公平!   如果只是两个一般官员之间,有才能的下属都会对无能的上司感到不满,但大不了也就自己努力表现往上爬就可以了,但是塙麒不能,他和塙王的身份早在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天帝决定了,所以他心中极端地不平衡。   塙麒越是位高权重,越是会想到没有才能的塙王却偏偏站在他头上,他感到强烈的不平衡、对于命运的怨恨和对塙王身份的妒忌。   塙麒对于自己心里的这种不平衡表现的十分明显,乐俊不是笨蛋,正是因为他很聪明,所以对塙麒的心态看得一清二楚,韦深知原本应该看出来的,然而因为限于对传统的麒麟的认识,他一直没有想到那方面去。   再想得深一点,韦深知不由得悚然而惊。   ——塙王结根真的是烂泥扶不上墙吗?   其实并非如此。   她不识字、她见识浅薄,这都是结根登基之初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然而当时她还会努力地学习,期望有一天可以帮上塙麒……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如此呢?   啊啊,大概就是渐渐地理解到,别人早就对她不抱有任何希望开始吧。   ……反正已经有塙麒了,塙王就算是笨蛋也无所谓。   这就是许多朝臣真实的想法,他们或许不会说出来,但结根却可以从他们举手投足的一点一滴反应中感觉得出来。   不管再怎么样也不会有人期待她什么,而且她资质有限,确实学不到很高明。   她理解了,周围的人更希望她呆在长乐殿里,当个有名无实的塙王,只要用塙王玉玺在文书上盖一个又一个代表塙王的章就足够了,所以她乖乖地很听话,沉默地呆在自己的宫殿中,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说。   韦深知的冷汗忍不住下来了。   是不是他也有曾经无意识地把这样的想法表露出来呢?   如果说塙王结根如今的姿态正是因为有他们周围所有人的“培养”,那么他也逃不了这一份责任。   作者有话要说:  呼呼,现在知道了吧,我为啥把那样内容的第八章取名为妒忌=w= ☆、第十四章 矫2   “……我是不是做错了?”   塙麒就像平时一样,平静地处理国事、整治州务,然而当他回到自己的寝殿之后,却沉默了下来。   塙麒并不是容易轻易动摇、心灵脆弱的麒麟,但那是相对于一般旁人来说的。   他是心高气傲的麒麟,不被自己承认的人从来不在他的眼中,然而,这也同时代表着,一旦他承认了某人,那么那人对他的看法的影响就会越加大。   塙麒不愿意承认结根,不是不能,只是不愿意。   他无论如何都过不去心中的那条坎。   他知道得很明白,明明只要放下芥蒂,就能够得到幸福,然而那芥蒂本身就是他的思想、他的意志、他独立于所有麒麟跟其他任何麒麟不同的地方,一旦放下,那就是当“塙麒”这个自我不复存在的时候。   他会变得跟其他麒麟没有任何区别,屈从于天纲,屈从于王,屈从于命运。   ——那样做是在谋杀自己。   他曾经很想要一个字号,就是为了要区别自己跟其他历代的塙麒,后来结根也确实为他取了一个“解岚”的号,然而他却并不快乐,因为那不是被他所承认的王取的。   不是自己承认的王就没有意义,其他的人对他来说跟路人甲没有两样,路人甲为他取的名字,他又能高兴到哪里去呢?   所以塙麒甚少使用这个名字,它的存在就像是在提醒他,他是结根所属的麒麟。   文书上的签字就是麒麟印,所有人都叫他台甫大人,只有结根会用解岚称呼他,所以他甚至去塙王的长乐殿的次数都越来越少。   只有乐俊,仿佛洞悉一切地,一直以来都叫他塙麒。   能让塙麒承认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算少,韦深知、翡笑影、梵霄落、厉明哲,等等如是,乐俊也是其中一员。   明明只是其中一员,但塙麒总是不自觉地注意他。   也许,就是从九年前那次刺杀后乐俊细心照料他开始,温柔的动作,就像是害怕他感到疼痛一样……大概是因为表现在外的太过强硬,塙麒反而很少接受这样的温柔。   所以那次他难得卸下自己的外壳,把脆弱的部分展现给外人看。   而乐俊也很小心翼翼地对待他,并没有让他感到畏惧——互相之间唯一的秘密,那就是联系两人的纽带。   甚至当那个乐俊就是下一任塙王的谣言出来,塙麒也有不经意地想过,如果谣言是真的,或许那样也不错,乐俊会是一个很好的王。   正是因为如此,当他被对方所否定的时候,心情才会格外刺痛。   越是有坚硬的壳所包裹的东西,内里就越是脆弱。   自愿打开壳的人明明是自己,他已经打开过一次了,并没有受到伤害,所以他也不再害怕对这个人展现,但他没想到对方会在将手伸进来之后狠狠揪住翻搅最柔弱的部分。   ……大概,就是跟自己对结根做得一模一样吧。   乐俊的行为,跟塙麒对结根做的事情没有任何分别,塙麒现在的心情,也一定跟以前的结根一样。   ——他的眼神,就像是在责怪塙麒的做法。   “……我明明没有做错什么……”   是啊,谁都没有错……应该是如此才对。   看到那个眼神,塙麒觉得喉咙口像是被什么堵塞住一样。   他说不出话来。   结根是无辜的,塙麒不想放弃自己的特质,不想否定自己,但是这样的行为却等同于在否定结根的存在意义。   乐俊也是一样,他的出发点只是重视巧国而已,但却在不自觉地否定了塙麒的作为。   “……”从影子里走出来的仙鸣像是不想打扰塙麒一般,并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到塙麒面前,没有色素而显得格外苍白的手指轻轻拢起一颗从塙麒眼角滴落的水滴。   作为麒麟的养母,她的心中是想叹息的。   塙麒一直没有停止长大,这是他心灵没有真正成长的证明。   虽然外表越来越大,个子拔高了,原来的鬃毛也越来越长,以前还显得稚嫩的脸上也开始五官显立,手段也越来越成熟,然而他的心灵并没有成长,在仙鸣看来,他与九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对,一定要说的话,说不定执拗的性格还加深了。   她是一直跟在塙麒身边的人,也是最清楚塙麒和结根问题的人,如果她说话的话,塙麒应该听得进去,但是仙鸣实在不忍心。   不忍心去扼杀塙麒最后的自我。   塙麒眨了眨眼,好像才发觉自己变得酸涩模糊的双眼,刚刚只是流转在眼眶之中的水色因为这一番动作凝结成滴,就好像珠串一般跌落了下来。   他埋下头,用袖子不着痕迹地蹭过眼角,吸掉泪滴,许久之后,才重新抬起头。   “……仙鸣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殿内并没有掌灯,显得分外昏暗,女怪看不清楚塙麒的表情,她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回答,而是伸出手,摸了摸塙麒的头。   塙麒已经长得比她高了,她想要这样做还要踮起她的蛇尾,金发的麒麟僵了一下,就放松了下来,任凭她一下一下地摸着。   “我……以为自己能够支撑很久的,但是这仅仅不到九年,我就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塙麒略带鼻音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那个明曦朝治世将十年而斩的谣言,被动摇最甚的不是别人,而是塙麒,听到这个谣言的同时,他就意识到,其实有什么早就开始慢慢倒塌,从他听到的那一刻开始?从一年前开始?从沿海三州之乱开始?从结根登基开始?还是从他下定决心想把命运抓在自己的手中,发下那份誓言开始?   这种崩塌一直就存在,只是这个谣言让他彻底意识到了这件事而已。   然而身为巧国宰辅,他却不能将这份动摇表现出来,只能和往常一样,装作冷静地处理谣言。   随着时间流逝,他已经慢慢能够理解,为什么总说麒麟是王的半身,王也是麒麟的半身。   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面对这看不到尽头的人生,总有一天会感到孤寂,那个时候等待自己的只有自毁……不,或许这已经无法称之为人生,只是“活着的日子”而已。   孤单的座位,底下的人永远需要仰望着他,即使再忠诚的臣子也会有厌倦的一天,然而臣子们可以退仙籍回家而终,他却永远也不能——只要想到他必须重复着这样的日子直到生命陨落,他就感到不寒而栗。   所以,两个人互相扶持才是必须的。   即使是这样看不到尽头的时光,如果能有一个人能够跟自己分享,那或许还会有支撑下去的勇气……但是塙麒无法接受结根,他做不到。   仙鸣心中大恸,但是这也是她无法帮上塙麒的地方,她只能心疼地抱住已经比她大了一圈的麒麟,一遍又一遍地抚摸他的头顶。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想摸摸塙麒脑袋TAT…… ☆、第十四章 矫3(改BUG)   塙麒是一只坚强的麒麟。   不论他实际上是否真的十分坚强,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乐俊第二次在翠篁宫中见到塙麒的时候,他已经跟平时一样了,好像那次尴尬的相遇完全没有发生过。   乐俊没有松一口气,只是更想叹气了。   事实上,当时拂袖而去,早在韦深知劝说他之前、回到驿馆之后,他就后悔了。   塙麒的性格如何,乐俊是很清楚的。   韦深知和塙麒都误会了一点,其实乐俊拂袖而去的初衷,恰恰因为担心塙麒。   一味只依靠自己是会形成习惯的。就如同塙麒这样,他已经习惯了不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软弱,不向任何人求助,遇到难题先自己想着如何解决,即使面对着会动摇自己心绪的事情,也是装作不在乎。   ——是【装作】不在乎,而不是真的不在乎。   与塙麒表现出来的那副样子相反,他不但在乎,而且是比其他人更在乎、在乎更多的东西。   巧国就不说了,塙麒也是十分在意塙王的,正是因为太在乎,他反而无法坦率地面对塙王,这点乐俊看得清清楚楚。   塙麒在丰思染案上的作为,确实让人忧虑,但乐俊恼怒的并不是塙麒操|弄人心的随意作为会导致巧州国如何——毕竟现下巧国虽说不是一片歌舞升平,但人民也都安居乐业,他还没居安思危到这份上。   他担心的是塙麒本身。   ——他就没有想过,这么做自己可能会是什么下场吗?   乐俊又惊又怒。   麒麟和王的命运是拴在国家上的,但失不失道跟国家是否繁荣富强其实并没有直接关系。   说的不敬一点,奏国雁国这样的国家,哪怕宗王延王现在马上失道了,在数十年内也不会糟糕到哪里去,这是因为国家官制完备,有才能的官员层出不穷,即使王和麒麟没了,国家也能按照现在的轨迹继续走下去。   再说戴国,虽然没有奏国雁国那么久的治世,仅仅是因为国库丰厚,谥号骄王的前任泰王死后,当时还是禁军将军的现任泰王乍骁宗不也照样依靠着出口玉泉的玉石换来资财,维持了相当久的安平之世吗?   见微知著,作为承州侯的乐俊很清楚,现在的巧国当然比不上治世长久的奏国雁国,也不比因为玉石而富庶的戴国,但至少官仓丰厚,塙麒在上任之后借了些外债,花在王师和各州州师上的很是不少,有了足够的粮食和能够在妖魔手中守护国民的军备,就算明曦朝真的立刻结束,巧国也不至于像前任错王陨落后那么惨。   如果因为塙麒操|弄人心而让巧国失道,或许人民还不会怎么样呢,但塙麒真的很有可能会死。   他这么干,在乐俊看来是在拿他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这才是乐俊真正恼怒的地方。   以王道治国,则国盛;以霸道治国,则国威;以诡道治国,则国矫。   这个道理塙麒如何不明白?就连韦深知也觉得塙麒可能是疏忽之下做错了一点而已,乐俊却猜到,塙麒正是在明白这个道理的情况下,仍旧决定如此做。   或许塙麒有这么做的理由,可是乐俊仍旧想跳起来大吼:“我不接受!”——尽管他就连这样吼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他不是塙王。   只是因为乐俊不是塙王,仅仅是塙麒之下众多臣子的其中一个,有资格指摘塙麒作为的只有塙王,而他不行。   乐俊突然想起了九年前,看着那样淋了一头血虚弱得几乎站不动的塙麒,心中突兀地冒出、后来又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他自己几乎埋没掉的那个念头。   ……想要成为塙麒信任的人,想要被塙麒所依靠。   希望那样总是想着自己解决问题的塙麒有一天能来主动询问自己,希望塙麒偶尔软弱的时候能够靠自己一下,不要总是一个人躲起来,只让人看到外表的坚硬。   这样的事,那位保持着少女外貌和心灵的王是做不到的,乐俊有一度奢望自己能够做到这些,但最后也只能深埋在心底。   之所以说是奢望,是因为乐俊最终还是明白了,不管王是好是坏,对于麒麟来说都有着特殊的意义。   塙麒看样子是在抗拒结根没错,但仔细想想就能明白,他也唯独对待结根是不一样的,越是在意就越是抗拒王对麒麟的吸引,因为塙麒始终认为,那是天帝强加给他的。   乐俊也算是见过不少王和麒麟了,阳子和景麒,尚隆和延麒,骁宗和泰麒,还有宗麟等等,但还是第一次,他对于王与麒麟之间的羁绊感到由衷的羡慕。   即使再怎么糟糕的王,也会有一只麒麟一直陪伴着,从生到死。   如果说羡慕的另一面就是妒忌,或许他也没有资格说塙麒对塙王那个御座如何,因为他也是同样。   不是羡慕威赫的王权,而是羡慕那一份早就定好的羁绊。   明明没有那个意思,结果却还是迁怒了。   乐俊想向塙麒道歉,但是看着他那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orz这章少了点,不过我想继续停着更不好,于是少点就少点吧,更了再说   主要是咱公司每个月15号发工资,而俺是负责算工资发工资的干活,于是15号前后总是特别忙……抱歉啦   ~~~   感谢66的提醒,我去查了一下,果然是我错了OTL,深刻忏悔,拜谢~~o(>_<)o ~~ ☆、第十五章 欲与君同1   明曦九年春,明曦朝伊始的第一场大案终于以丰思染本人流放作结,从丰家查出的、远超秋官长薪俸的那数以百万计的资财成了最为有力的证据。   然而塙麒却并没有把负责审理此案和在这段时间内主政秋官府的洵蓝涤扶上秋官长之位,他依然还是个小司寇,【代】秋官长。   乐俊大致想得出那是为什么,洵蓝涤能力确实不错,但一路顺利的他性子太傲,与其等他真正身处高位退无可退的时候摔得很惨,不如先把他放在这个位置磨几年,起码塙麒还能护得住他。   洵蓝涤大概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对于这样的结果并没有异义。   之后是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的春官长大宗伯南经史毫无预兆地上表致仕,塙麒挽留了两回之后,平淡地应下了他的要求。   稍微敏感的人都可以从这件事中品尝出不一样的意味:南经史很可能参与了丰思染案,只是塙麒给他留了点面子,没有在所有人面前揭发他而已。   春官主理祭祀、庆典,也管着与别国的交际、史官、梧桐宫和礼乐士等等,十二国国与国之间的联系并不紧密,巧国的国库也不算很丰厚,祭祀庆典并不多,像纪史礼乐之类的工作,在平时更是毫无作用。   南经史虽然是六官长之一,有一定的权力,但相比起其他几人,他这个春官长当得没滋没味的,会想走些旁门左道也不是不能理解。   南经史一致仕,谁来做新的春官长就成了一个问题。   春官府虽然权力不大,但做的都是面子工程,可以说是负责把巧国的脸面如何摆到民众和别国面前,如果重要的祭祀典礼、和别国的交往活动之中出什么纰漏,那可就丢脸丢大了,所以春官长一职的首要条件是细心,有没有经验反倒是次要的,反正也有以前的旧例可循。   细心的官员其实不少,但是细心又甘愿在春官长这样平淡的职位上蹉跎一生的官员就不多了。   不少人认为塙麒会再把现在的地官长石右徇调任春官长。   石右徇此人也可以说是一个奇人了,他天性严谨,颇有点不苟言笑的意味。   韦深知统领假朝的时候,石右徇作为秋官长恪守律法,让假朝少有地吏治清明——虽然也由于这件事,他跟厉明哲等人不太对付,因为就是他在假朝期间作出不任用这些风评有亏官员的决定的。   之后塙麒主政,将他调任地官长,他虽然未必如同地官府中的下官那么通晓实事,却很懂得知人善用的道理,把职责和职位都分得清晰明确,尤其是把国库管理得严丝合缝,这个地官长倒是当得像模像样的。   在够上六官长级别之前,石右徇还在不同的职位做过官,难得的是横跨六官府大小上下各种职位,所谓一法通,百法通,他已经学会了如何作为上位官员的道理,不管再担任什么职位都可以干得不赖,可谓是一种另类的官场全才了。   至于地官长的位置,不少人觉得会最终属于现在的承州侯张清。   自从下一任王会是他的谣言兴起,倒是为他吸引了许多注意,原本不怎么在意一个偏远又贫困的沿海三州州侯的官员们也将目光投向了他,这才发现他上任以来在承州侯的位置上做得确实不错,尤其是民生事务上,而他以前在雁国任职的履历也被翻了出来。   众所皆知,地官府主管民生,不管那个谣言到底是真是假(事实上也有不少人觉得这个谣言根本就是乐俊本人传出来的),他如果真的有这份才能倒是不错。   不过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之后的调动跟他们所猜测的恰好相反——石右徇位置不动,反而是承州侯张清调任春官长大宗伯。   乐俊新官上任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塙麒即将出席芳国峰王的登基大典事宜。   不光是塙麒,这次塙王也会同样出席。   自从那次在仁重殿忍不住偷偷哭过之后,也许是终于意识到结根的无辜与自己对她到底做了多么残酷的事情,塙麒在第二天难得地踏入了塙王的长乐殿。   明明是自己将她拱上塙王的宝座,却一直以来对她不闻不问,周围的人察言观色,也刻意在他面前避开那位有名无实的王。   是麒麟先拒绝了与王的交流,却将一切怪责在王的身上。   看到结根因为自己的突然到来而从死气沉沉瞬间变得明亮而惊喜的面容,看到门庭冷落的长乐宫,塙麒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之前的坚持是那么荒谬。   有点心酸,明明王和麒麟原本应该是彼此的半身,现在结根见到他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连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摆。   虽然长久以来的别扭仍旧存在着,虽然塙麒还无法完全释怀,虽然九年的时间让自己和王之间只剩下完全的陌生和隔阂,但他是真的下定决心,想要试着走出那个固执己见的圈子。   邀请结根同行也只是塙麒突然兴起的念头,纯粹只是想要更多的时间来弥补曾经的空白,而结根当然是十分高兴地答应了。   塙麒早就决定要参加峰王的登基大典,自然一早就安排了韦深知在自己出国时暂代国政,厉明哲也会看着点,至于结根,反正她本来就不用做什么事,也没什么需要交代的,只要再加一套王出行的仪仗和行头就够了。   不得不说,南经史虽然因为有阴私而致仕了,但在他离开之前给塙麒做的出行准备都十分周密,也省了乐俊的事,他只要依照着再准备一套就可以了。   如此,到了启程的时候,塙麒和结根带着一众臣下,前往芳国。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欲与君同2   “芳极国这天候,这时候倒是好得很哪……”老太傅一边捶着自己的肩膀,一边对边上随行的乐俊说道。   “正是如此。”乐俊笑了笑。   他是主管两国之间交往的春官长,此行当然要随行,除了他以外,随同塙麒和塙王之人就只有留在翠篁宫宫廷中不知几载的这位老太傅了。   老太傅是错王时一学识渊博的大儒,当时便已经是错王的太傅,然而注重军备而不看重文事、农耕的错王甚少找他教导什么,他就这么被高高供了起来。   及至假朝,没有了王,更没有什么有资格让他教导的学生,他就更加悠闲了。   直到到了今朝,他才有机会真正履行一个太傅的职责,在塙王的长乐殿不显山不露水的,一呆就是九年之久。   此时节正是十二国之中的夏季,巧州国的气候冬暖夏热,尤其是处于内陆的傲霜,沿海三州因为临海倒是略微好一些,只是这也是一年中蚀最多发的时候。   而芳极国地处十二国最北端,天气与巧州国差不多正好相反,此刻反而是这里气候最宜人的时节。   仙籍虽然保证了老太傅的身体不会再衰老下去,但也不会使之变得更好,人老了就既怕冷又惧热,此刻本来是巧国最热的时候,随着塙麒和塙王来此也算是避暑了。   为了维持朝政,除了职责所在而同行的乐俊之外,塙麒把平时所有的左膀右臂都留在了巧国,就连天官长太宰梵霄落也不例外,不过老太傅虽为三公之一,但平时也不管什么实事,就跟来与塙王作伴。   乐俊本身为人谦和,和老太傅聊得倒也十分投契。   至于此行的两位主角,此刻自然是去见峰麟和新任峰王去了。   ——经由下官引路,塙麒和塙王穿过鹰隼宫的云廊,来到了峰麟和峰王约见他们的云露台之上。   在外人之前,自然是塙王走在前面,塙麒落后半步,然而结根似乎不太适应如此,偶尔会回过头来。   也并不是带着什么特别的意味,仿佛只是想确认一下他是否还在。   如果是以前,塙麒大概会觉得不耐,然而他此刻已经了解,这也是结根依恋他的表现,心中虽然有着无奈,原本的不耐烦却是少了许多,甚至会在她回转过来时回以一笑。   结根初时一愣,很快就回过神来,行走的步子都似乎轻快几分,而且也不再回过头来看塙麒。   ——因为她已经能够确定,塙麒会一直跟着她,跟在她的身后。   心中没有了疑虑,自然不会再怀疑。   云露台正中摆着一张石桌,案上摆着一些糕点小食和一壶酒,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就坐在石桌相邻的两侧,小的那个看他们过来,连忙起身。   “塙麒!”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峰麟高兴地叫道,一点也没有淑女风范,却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而后大的那个也站了起来,向着他们虚礼一下,“峰王冼云冲,初次见面。”   峰王是个看上去足有三十五六岁的男子,出身行伍,身材颇为高大,体型适中,颇有一股铁血风范,近看时威风更甚,只是他似乎不怎么修边幅,脸上胡子拉碴,浓密的长发也只是随便一束,前头的刘海也是长长地几乎掩盖了双眼。   但那也只是几乎而已,那双眼睛之中的锋芒与这鹰隼宫之名倒是十分相衬,塙麒简直要怀疑他留那么长的刘海就是为了盖住这双眼睛。   然而这样的锋芒只是一闪而逝,下一刻,当他向他们行礼时,那气势顿时沉静了下来,不露出分毫,站在他们面前的仿佛又只是一介普通的大叔。   结根也一愣神,看着冼云冲的此刻的样子,认为刚刚感受到的那股气息只是错觉,遂笑着不由自主地学他还礼,“塙王塙结根,初次见面。”   十二国之中,原本达到二十岁便可以自己选一个喜欢的氏,然而结根不到二十就做了塙王,有了国氏“塙”之后,有没有自氏便无所谓了,此刻以国氏为自氏倒也没什么错误。   冼云冲便眨眨眼笑了起来。   塙麒立刻踏前一步,拜见道:“塙麒解岚,见过峰王,峰麟也好久不见。”   冼云冲刚刚那一礼其实并不符合两国国君初见时的见礼,然而结根随着对方的礼节也还了那么一礼,虽然看上去很凑趣,一下就拉近了一些关系,实则却是有点不由自主地被牵着鼻子跟着对方的步调走了的意味,所以他上前救场了。   这位新任峰王不简单。   塙麒做了如上判断,不过这峰王越不简单,他就越高兴。   他一直觉得月溪的行止有可疑问处,如果他的推论正确,从峰麟选了新王,或者说,从峰麟没有选他做王开始,新任峰王和芳国惠州侯月溪之间就必然有了嫌隙。   峰王拥有天帝的天命,这便是天时,月溪有在芳国这许多年的经营,势力盘根错节,这便是地利,人和却会在他们之间互相摇摆,这场仗谈不上好打。   塙麒担忧峰麟会在峰王和月溪的斗争之间会受到伤害,但峰麟作为麒麟,她只能跟着峰王,绝不可能有第二个家主子,那么自然是峰王越厉害,对峰麟来说越好了。   峰麟却像是什么都没感到,撅着嘴跳起来打了一下峰王冼云冲的脑袋,“我刚刚才告诉过你的礼节呢?又忘啦?”   冼云冲变脸比翻书还快,立刻一张苦脸拉下来,甚至有一种可怜兮兮的味道:“啊……我又忘了,你知道的,我记性不好……小峰麟,原谅我吧~”   结根忍俊不禁促狭一笑,塙麒却知道他那只是在哄峰麟高兴而已,果然,峰麟努力对他摆脸色、却怎么也拉不下脸来,最后只好红着脸跺了跺脚,“好啦,又不是什么大事!”就一溜烟跑回刚刚的石桌边上了。   于是他们剩下的三人也纷纷落座。   塙麒挑一些有趣的事情讲给峰麟,绝口不谈枯燥的政务和治国的苦楚,偶尔支援一下面对冼云冲有点答不上来的结根,好在冼云冲很快就回过神,觉得在这位塙王身上弄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也就不谈深入,只是随口聊聊。   如此一来,这场小宴最后倒是宾主尽欢。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欲与君同3   峰王冼云冲十分宠爱峰麟。   塙麒用了“宠爱”这个词——既有王看待自己半身的独一无二,也有对妹妹甚至是对女儿的宠溺。   他大概失去过此类身份的亲人,还是感情极好的那种,于是将这一份亲情也投射在了峰麟身上。   峰麟其实是性子很坚强的麒麟,冼云冲即使不这么装傻特地去哄她,而是摆出一副王应有、也是他原本的样子,峰麟也不会疏远他、跟他有什么隔阂的。   但峰王还是做了,因为不仅仅想跟峰麟只是王和麒麟的关系,他还想做峰麟的家人。   塙麒觉得自己的心情越加复杂了。   看,王和麒麟的关系明明是那么简单的东西,他为什么总是把它搅得如此复杂?   之所以他一直那么在乎峰麟,除了从小一起在蓬庐宫长大的情谊,或许另一个原因,就是峰麟总是能轻易地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女仙的疼爱,王和自己互相的另眼相待,这是塙麒很想要、又说不出口,但峰麟天生便有此能力能够获得的东西。   和塙王的御座不同,塙麒并不妒忌,只是感到高兴和万分羡慕。   因为那个御座是他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的东西,是天帝决定、先天不公平的存在,但是峰麟所得到的那些,是他伸手可及,然而只因为他是塙麒,就不愿意伸手的东西。   他想要那个御座,甚至到妒忌御座上所坐的那个人,大概不仅仅是为了巧国,而更多地只是想证明自己,是为了传递对天帝的控诉。   意识到这点,是在乐俊的那个眼神之后。   ……或许,也是时候应该放下了吧。   塙麒决定要接纳结根做他的塙王,虽然他仍旧无法完全放下芥蒂。   这大概是因为结根跟他的能力仍旧不对等,他心里还没承认她配得上这个位置——不是巧国的塙王,而是他、塙麒的塙王。   不过,总是可以改善的吧……即使是他不愿意面对王的九年都走过来了,没有失道,那么在他终于决定开始接纳的现在,就更没有理由失道了。   他们会有永恒的时间去互相适应,直到这一片天地的尽头。   ……至于有关乐俊的那个谣言,无论是他彻底排查了长乐殿的消息来源,还是在这次出使中正面撞上乐俊,结根都是完全不知情的。   这样才好,不管怎么说,乐俊都是个有能力的臣子,塙麒并不想因为一个无稽的谣言而让结根对他心生芥蒂。   离开峰王招待他们的小宴,塙麒略微低头看向与他同行的结根。   她的个子其实只到他的胸口了,跟峰王一比更衬出了她的瘦小,似乎觉察到塙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慢下脚步,扭回头略微抬起脸看他。   “很少跟主上一起走在王宫的云廊上呢。”   十二国的王宫自然也是按照天纲的统一规格,鹰隼宫和翠篁宫的布局相同,只是细微装饰处和摆设有所不一,倒是不容易迷路。   塙麒略带不自在地开口,因为他也不知道应该与结根聊些什么,仅仅是提了这么个话题又是一僵,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平常当然没那个闲工夫跟塙王走云廊了。   结根却似乎没感觉到,也或许她是故意没感觉到的,只是笑着,“……嗯!”   自禁于深宫几多年,尽管一国之君无人敢欺,不过若是认为她一点居于深宫的智慧都没有,那一定是一头蠢驴。   可惜此刻的塙麒就颇有几分蠢驴的意味,听着她的答案便放松了下来,与她聊了起来,“主上平时都做些什么呢?”   “听太傅讲故事。”结根想了想,说道。   哪怕是老太傅认为她不太可能成为一代明主,也要尽自己的太傅之职,尽力教导好塙王。   “那空闲的时候呢?”   “那就是叠纸……吧……”结根说道后面带上了几分不好意思,似乎觉得这样的爱好不太上得了台面一般,又解释道,“我从以前就很喜欢了。”   塙麒却是懂了她的意思,“以前”所指的,恐怕是没有成为塙王之前了。   堂堂塙王,三百万巧国子民的王,闲暇时的爱好竟然是叠纸……或者说,也只有这种安静又不会劳师动众、为别人带来麻烦的爱好,才是她被允许的玩乐了。   结根是一位女王,而且还是一位少有的、不干涉朝政的女王,所以为了避免闲话,她甚至连召见外臣或者外臣亲眷都没有。   她能对着的常常只有一个七老八十的太傅和梵霄落而已。   曾经错王一朝,梵霄落也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物,不然怎么能得到错王的赏识,还能左右逢源,然而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角色,塙麒选他陪着塙王并不是为了闲聊逗趣,展现他的八面玲珑的,而是为了让他为塙王挡刀遮剑的,于是梵霄落在长乐殿中向来以沉默出名,整个一块木头,比老太傅还无趣。   十二国早婚,如果没有被选为塙王,或许她会被心肠不错的韦深知夫人发嫁出去,嫁到一户殷实人家,此刻说不定早已是几个孩子的娘。   而现在,虽然她外表还是十四岁的年纪,却早就不复十四岁的心境了。   原本应该是慕青少艾的年纪,一下被关进了那座翠篁宫最巍峨的长乐殿之中,这九年的年华就怎么也找不回来了。   暮气沉沉的宫殿,暮气沉沉的随侍官员,同样暮气沉沉的心。   塙麒突然停下了脚步,结根也跟着停了下来,奇怪地看向他不断变化的脸色。   他动了动唇,最后只是叹息道:“……我欠了你九年。”   只说欠,却没说怎么还。   因为塙麒也很明白,那不是他还得回来的东西。   只是因为他晚醒悟了九年,结根就必须付出这九年的代价——明明做错的人是他,付出代价的人却是结根,这让他更加不能原谅自己。   结根笑了,难得大胆地抓住塙麒的手,慢慢让紧绷而刺入手掌的手指放松力道,他在难堪的时刻总是如此,就像是在自己给自己惩罚,结根连这也看得清清楚楚。   因为她一直在看。   她一直在看,看面前的塙麒,看这只十二国独一无二的麒麟的骄傲、光辉和威势,也看他此刻的难堪和颓然。   如果塙麒不是塙麒,那她便没有了看他的价值和意义。   只有塙麒,正是因为他是塙麒。   然后她认认真真地看着他青碧色的眼睛说,“解岚什么都不欠我。”   ——真的,她想,因为这一切都是她自己心甘情愿。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绝对不能说出口之言1   第二天便是峰王登基大典的吉日。   塙麒在这鹰隼宫的床上贴了半夜烙饼才睡,他怕自己会错过,因而强迫自己入睡,没想到精准的生物钟还是让他准确无比地清醒过来。   一片暗沉沉的,因为此刻太阳都还未升起。   尽管还是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疲累,但怕再睡过头的他索性起来着衣,然后就着还没透亮的天色,走到昨天峰王请他们宴客的云露台上。   各国王宫都有这样的构造,只是建立在不同的地方,作用就是观赏日出,这建立方向的不同,也是因为日出时各国王宫位置的不同,务必保证这是整个王宫中第一个看到日出的地方,塙麒习惯每天到翠篁宫的观曜台上看日出。   芳国的白天较巧国短些,所以他虽然按照平时的时刻起了,此刻距离日出却还有一小段时间,他走到云露台的时候,却发现那里已经有人了,原本以为是鹰隼宫的人,再走近一点,他才看到了那一头熟悉的灰发。   此刻再避已经是来不及,乐俊也转过头来,笑道:“塙麒也有兴趣来观日出啊!昨日你和主上被请去了,我被鹰隼宫接待的官员疲劳轰炸了一下午呢,都说这鹰隼宫的日出如何如何的好看,我就来看看到底是怎么个好看法。”   塙麒不答,只是也放松了一些,点点头走近,最后靠在乐俊边上的露台上。   云露台的构造突出鹰隼宫,此刻往下看,这露台隔栏之下就只有片片云海,如果有恐高症的说不定会十分恐惧,不过生为能飞翔在高空中的麒麟,塙麒自然不可能畏高,更何况他在翠篁宫也看习惯了这样的情景。   仅仅只看云海,鹰隼宫和翠篁宫就有许多不同,这里的风更冷,不是巧国冬季的那种阴冷,而是芳国特有的干冷,鹰隼宫的云海比翠篁宫就要稀薄许多。   如果说翠篁宫的云海是一层层已经弹好的棉胎,那么鹰隼宫这片云海就只能算是铺散开来的棉絮,此刻天未大亮,视线不清,但昨日白天里塙麒在这里的时候,甚至能隔着这薄薄的云海偶尔看到底下芳国首都蒲苏的一角。   看惯了翠篁宫遮天蔽日的云海,再看鹰隼宫的能够透出蒲苏的云海果然也别有风味。   至少塙麒觉得鹰隼宫的云海极好,能够透出一片光明,总比黑云压城城欲摧好得多。   然而要他因为贪恋这云海而留在此地也是绝不可能,因为正是那一片阻隔了他看到自己子民的云海之下,生活着无数等待着他的巧国人民。   ……或许他们也不是等待他,也不是等待塙王,只是在等一个能给他们更好生活的人,至于那个人到底是谁——不好意思,这有什么关系?   两人沉默着等了许久,日出时分终于到来。   塙麒在翠篁宫看到的日出,是在一片云雾缭绕之中,一个比日正中天时的太阳小一半还多的红色荧光圆球从雾蒙蒙中出现,翠篁宫的云海完全阻隔了那初生日头的光芒;但鹰隼宫的日出则是另一种景象——晓云乍破,日出冲天,璀璨的金光刺向四面八方,完全将这稀薄的云海压了下去,只有唯我独尊的气势。   塙麒和乐俊都被这样的景象所吸引。   “好兆头啊。”良久之后,乐俊感慨道。   塙麒点点头,“……啊,好兆头。”   乐俊沉默了一会,突然发出一声笑,“我还以为塙麒会避我到什么时候呢。”   “到我下定决心为止。”塙麒却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同时也承认了自己在避他。   不是避不见面,只是非必要不跟乐俊说话,说话也只说一国宰辅会跟新任春官长大人所应该说的话。   “所以塙麒已经下定决心了?”   塙麒侧过头来,面向乐俊,借着这初升的日光,他们已经能够看清楚对方的脸,乐俊还在凝视前方那一片云海,不知道那到底有哪里好看,塙麒知道没有看向他的乐俊应该看不到,但还是固执地点了点头,而不是用出声的方式告诉对方。   但是乐俊却像是已经感觉到了,等塙麒点完头,他才回过头来,轻轻伸手摸了摸塙麒的脑袋。   塙麒一僵。   因为实在没有那个空闲去“生病”的缘故,他早就不复九年前那不惧怕血、更不怕人触摸额头的状态了,没有妖魔之血的帮助,他的本性在快速恢复,恢复得比正常麒麟生长还要快,就像是以前被压制的份一下子反弹了。   乐俊虽然没有碰到他的额头,但因为他手的接近,他还是僵硬了,而且这样的接触对于宰辅和春官长来说也太过头了。   会让仙鸣摸他的头,是因为仙鸣是他的养母,他的使令,他可以全心信任的对象,可是乐俊明明不是的。   最让塙麒觉得不解的,是刚刚他其实可以避开的,但最后的选择却是不动。   乐俊笑了,“很早就想这么做了,但一直没有机会……不过现在,总觉得我莫名其妙就出局了……不对,大概我还没入局过吧,总觉得很不爽,想要报复一下。”   他说着,略微用力,塙麒金色的长发就显出了几分凌乱。   尽管如此,他仍旧小心地使力,他猜想着自己此刻的表情到底是如何,不过再怎么猜想也无从知道,就像塙麒也不知道自己的鬃毛在这初生的阳光之下到底折射出了怎样的色泽。   乐俊也看过翠篁宫的日出,知道那里的日光就无法像这鹰隼宫一样照耀到塙麒的金发之上,他觉得很可惜,虽然被调职到春官府之后他有足够的时间每天去看翠篁宫的日出,却是很难见到这样的景象了。   然而他又有点惊喜,至少这说明了,其他人也同样看不到。   相比起来自己起码还见过了一次,怎么也不算是吃亏了。   塙麒被他的动作弄得略微低下头,终于乐俊放开了他,他才抬起头来,认真而严肃得地说道:“……是的,你出局了。”   出什么局,入什么局,两人一概没有说清楚,实际上,就连塙麒和乐俊自己都不确定对方跟自己说的是不是同一回事,可是这有什么要紧呢?   两人就像打哑谜一般地相视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绝对不能说出口之言2   或许是把话都说开了的缘故,两人的交谈反而没了那么多顾虑,到了后来,简直成了塙麒单方面的诉苦大会。   他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便大吐特吐了一回。   “梵霄落实在太讨厌了,虽然什么都看透是很好,但你不觉得他那副‘我非常识时务’的样子特别可气吗?把别人都当成傻瓜是不是?”   “夏官府的人联名要求我把翡笑影嫁出去祸害别人……真是的,我明明是宰辅,为什么还要管夏官长结不结婚啊?——话说回来,你觉得把翡笑影配给梵霄落怎么样啊?我记得他一直没有婚配吧。一个禁军将军出身的豪爽女夏官长和满肚子黑水的锯嘴葫芦,是不是很天生一对?”   “洵蓝涤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那副狂生样做给老油条看有什么用?这不等于给瞎子抛媚眼么?傻瓜啊,有那功夫不如再多修炼修炼。”   “丰泉也是傻瓜吧,秋官府尽出傻瓜了,他被判刑之前我还特地给了他机会,明明是贪官,这个时候倒突然讲起风骨来了,无论如何都要认罪,你说他是不是很傻?”   “古善物这个冬官长真是不想做了,老是故意不来六官长议会,每次让秭瑰丽代他来是怎么回事啊……他估计就是故意想让我撤了他的职位,他好安安心心去研究是不是?哼,我就故意不遂他意,就让他继续做下去。……对了,你说他们两个是不是有一腿?很夫唱妇随的样子。”   ……   “你明白的吧?天帝简直就是在乱搞,六官官制分封得乱七八糟的,他根本就是不会治国才分了十二个国家,让每个国家自己苦恼去吧才对。”   “还说什么每一任选上的君王都有为王的潜质……才怪,不然为什么无能的王会那么多,明明就是他眼光有问题还不准别人说。”   “还有啊,明明王气也是他给予的,说麒麟选王,其实也是看他给王的王气吧?既然如此干嘛还要多此一举,直接他来选王就好了。我听说昆仑蓬莱那一边的常世国家都是没有什么麒麟的,更没有天帝,王和官员还会跟普通人一样生老病死,他们不也好好的嘛,真不知道天帝为什么要操这份心。”   “——我啊,一直觉得天帝很讨厌,因为他太不公平了。”   “为什么呢?”   乐俊一直没怎么插言,因为他知道塙麒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对话者,而只需要一个倾听者就够了,他最多也就是“嗯”“哦?”“这样啊”一边说着,一边引导塙麒继续说下去。   直到此处,他才第一次卡了壳,因为他直觉到,塙麒终于要说到重点了。   塙麒楞了一下,才发现发问的人是乐俊,回过神来,但一时还收不住嘴,回答道:“明明不是我自己选的王哦?如果王不好的话,我却会被那个王拖累失道而死,这样不是太不公平了嘛,我觉得这是做麒麟最吃亏的一点了。”   乐俊挑了挑眉,“那如果是塙麒自己选择的王的话,会觉得不公平吗?”   塙麒沉思了一会,回答道:“……我不知道,因为没有经历过那样的情况,所以没法回答你,不过我想,至少能够让我的不甘愿减少一点吧。”   乐俊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平静地说道:“其实……我倒是觉得很公平。王死的话麒麟可以继续活着,但是麒麟死的话,王却一定会死去,作为交换相对的,王如果失道又不愿意自戮的话,麒麟就会被连累致死……你看,这不是很公平吗?”   “哪里……”……哪里公平了!   长期以来的观念让塙麒忍不住撇嘴,想要大声反驳,但是乐俊打断他的话,继续平静地说了下去,“很公平啊,这都是天帝制定的天纲,王和麒麟都是被强制加上负担的受害者,互相扯后腿的话,也没什么不公平的地方吧?”   塙麒有点生气,但是这下他没有反驳了,从事实上来说乐俊说得并没有错……他和结根之前一直是在互相扯后腿。   “……但是,如果不互相扯后腿而是互相扶持呢?”   “……!”   刚刚平静但又让塙麒觉得有一丝严厉的声音突然变得不可思议的温柔,塙麒忍不住抬起头,乐俊的双眼之中并没有他想象中的东西,而是只有鼓励与温和的包容。   塙麒心中巨震,他可以看到乐俊的瞳孔之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了一丝羞惭,不由得又低下头,又忍不住再次抬起头,茫茫然地与乐俊对视,像是在看他,像是在看他瞳孔中自己的倒影,也像是什么都没有看。   啊啊……是的,其实本来就没有什么不公平的地方。   对于原本的塙麒来说,与其说是因为觉得不公平所以抗拒命运,还不如说是因为抗拒命运所以觉得不公平。   塙麒只是在不断抗拒而已。   但是,其实那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真正重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最初所在乎和希望的,其实只是一个繁荣昌盛的巧国而已,但是在高位呆得越久,反而越来越本末倒置了,这是他最近才渐渐明白过来的道理。   乐俊说的正是他现在心中所想,不要再互相扯后腿了,他希望能够跟结根互相扶持着走下去。   如果早一点有人能对自己这么说的话,或许这九年的代价完全是没有必要的,他的纠结也完全没有必要。   塙麒虽然决定了接纳结根,但心中仍旧有着一丝犹疑,但是乐俊的这番话却彻底冲掉了他的这份犹疑。   虽然乐俊不是塙王,不是塙麒的王,但塙麒还是感到了莫大的安慰。   沉默的气氛持续了许久。   “……如果我的王是你就好了。”   不自觉地,这句在心目中偶尔转过的念头被以喃喃的声音说了出来。   并不是第一次起这样的念头,尤其是在关于乐俊才是真王的谣言兴起之后,塙麒曾经惊讶地发现,自己听到那个谣言的第一反应不是别的,而是“或许这样也不错”。   不过塙麒却从来没有说出口来,因为他是很清楚什么应该说什么不应该说的,这次……大概是心中难得的软弱在作祟吧。   “塙麒……”   乐俊的脸上同样带着惊讶,刚想要说什么,却似乎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一般,目光越过塙麒向他身后投射过去。   ……怎么了?   塙麒忍不住转过头,向着乐俊看向的方向望了过去。   ——云露台边上的云廊之上,站在面无血色的结根。   塙麒的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只有一个念头非常清晰。   ……我,说了绝对不能说出口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反复改了N遍。   本来设计了非常有感觉的台词,不过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再把它放到后面一点继续感化【喂喂】……啊不,是感动塙麒。   总之因为跟乐俊说的很随性,最后还是将原本不可以说的话说出来了啊……   PS:最近JJ貌似不大抽抽了,但我回留言不知咋的老回不上= =,或者回了一个其他突然回不上……遇到这种情况,只有蛋腚了 ☆、第十六章 绝对不能说出口之言3   这个世界上,有可以说出口的话与绝对不能说出口的话之分别。   即使脾气再怎么好的人也是会有所谓底线的存在,一旦超越这个界限,那么就无论如何也无法挽回。   塙麒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即使在他九年间最刚愎自用的时候,即使当时的他心中再怎么认为软弱的结根不配做自己的王,他也从来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过。   语言和想法不一样,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无法收回。   然而正是在他终于放下芥蒂,心情放松之下想要卸下以往的担子的此时,却不经意间将这句绝对不能说出口的话泄露了出去。   ……   “……麒,塙麒!”金发的麒麟终于在乐俊用力的拉扯之下回过神来,他不由得看向结根刚刚站立的那个地方——当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不是幻象,刚刚结根跑掉了。   “塙麒!别发呆了!你刚刚明明不是那个意思吧!?还是赶快去找主上说清楚吧!”乐俊皱着眉,难得带着几分焦急说道。   确实,并不是那个意思。   会说那句话,只是觉得如果自己的王是乐俊的话,说不定会轻松许多,也不必浪费结根这九年时间了。   但那是在塙麒已经觉悟到,不管多么不顺心,结根已经是他的王了,而他也已经接受结根的前提之下,对自己过去想法的打趣和慨叹。   但是——   “……没有用的。”   塙麒后退了一步,踉跄一下,沉默了一会才咕哝道。   虽然并不是那个意思,但自己以前确实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所以这次才会在不经意间半开玩笑地说出来。   而且对于结根来说,这是绝对的禁句,绝对不能说的话。   刚刚跑掉的结根就是最好的证明,之所以会跑掉就是因为拒绝面对这样的情况,也拒绝了塙麒的解释——这是从九年前塙麒与结根相遇以来,结根第一次拒绝他。   从来都只有塙麒拒绝结根的份。   最早的时候,结根还会偶尔邀请塙麒闲暇时见见她,但都被塙麒以国事忙碌的理由拒绝了……哪怕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后来结根渐渐学乖了,才渐渐乖乖待在长乐殿大门不出的。   乐俊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塙麒还什么都没有做吧?明明什么都没有试着做试着挽回,明明是如此重要的羁绊,为什么这样就要放弃呢?”   乐俊说得对。   乐俊总是正确的。   “我明白了。”   坚定的话语为塙麒混沌的脑海注入了一丝力量,此时他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想别的什么,只是立刻向刚刚结根离开的方向追去。   跑过最初云廊的拐角,之后的分岔路却没有结根的身影,也是,他耽搁了一会,结根大概已经跑走了。   ……仔细想想,她会去哪里?   这里不是翠篁宫,而是鹰隼宫,结根应该不可能乱跑,也许只是回自己的宫室去了吧……但是也不一定,她现在大概不会想看到塙麒的脸,所以故意躲起来也是有可能的。   正在犹豫之间,一名鹰隼宫的官员从此次巧国使节团暂居的宫殿方向走了过来,塙麒连忙叫住了他。   “塙台甫大人。”官员向塙麒行礼。   如果是平时,塙麒一定会还礼,然而此时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刚刚看到主上了吗?”   芳国的官员犹疑了一下,才会意他所说的主上指的是塙王,“抱歉,我并没有看到塙王陛下……请问是什么事呢,我刚刚在宫殿那边也没有看到塙王陛下?主上的登基大典很快就要开始了啊。”   这位芳国的官员正是春官府中负责具体接待巧国一行人的,此刻得到了他的提醒,塙麒才恍然忆起今天还是峰王的登基大典。   不用说,原本结根和塙麒都是要出席的,这样的话,现在就必须回去换好大典的正装和装饰等等,但是结根……   塙麒深深地动摇了起来,都已经特意赶到芳国,说要出席大典,现在才突然说他和结根都不出席了的话,这样反而会把两国邦交弄糟。   按照这个官员的话,结根果然并没有回去,现在即使要找,他一个人找遍偌大的鹰隼宫也是很困难的,如果两个人都误了登基大典那更不行,既然如此,还不如塙麒先回去准备大典,让其他人帮忙一起找比较有效率。   然而塙麒心中朦胧有种预感:必须是他找回结根才有用。   但是登基大典……塙麒心中两个念头不断轮转,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   ……只要让其他人把结根找回来之后,再向她好好解释也是一样的,结根一定可以理解的……吧?   他强行抑制住了心中的焦躁,深呼吸了一口气,至少在表面上恢复了平常的样子,然后回答道:“我这就回去准备……主上没什么事,大概只是清晨散步,一会应该就会回去了。”   芳国的官员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塙麒刚刚那个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没什么事”的样子,但这是巧国的国君,轮不到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就很快告辞走了。   既然已经有了决定,心中虽然不安,塙麒还是回到暂居的宫殿,开始做出席大典的准备,一边吩咐这次随行的巧国官员出去寻找结根,尽量不要惊动鹰隼宫的人。   然而直到芳国的春官长来传递峰王请他前去的时候,结根仍然没有消息。   含糊过了春官长对结根不在的疑问,塙麒整理好冠袍,跟着他来到了鹰隼宫举行登基大典的正殿,在一侧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此次出席的王和麒麟除了他们以外,还有恭州国的供麒和范西国的氾麟,都是治世逾百年的大国,两只麒麟和峰麟一起交谈着,如果是平时,塙麒大概会跟他们好好交流一下治国之道,然而此刻他完全没有这种心情。   登基大典即将开始,结根却还没有到,看着塙麒身边空着的座位,即使再怎么迟钝也该知道有问题了。   峰麟悄悄凑了过来,“塙王发生什么事了吗?”   塙麒注意到冼云冲也在侧耳听他们的谈话,这不光是峰麟的疑问,大概也是峰王的属意,眼看着大典就要开始,再也搪塞不下去了,塙麒犹豫着说:“主上她……”……身体有佯。   这半句话还没说出口,一个带着几分虚软的声音道:“……我来迟了。”   塙麒侧过头,结根穿着礼服坐到塙麒边上的位置上,衣襟和发髻都还有些散乱,给人一种匆匆穿上去的感觉,她面色仍旧苍白,显得刻意点过的朱唇越加鲜红。   虽然是坐在塙麒身边,但这次她一眼也没有看向塙麒,而是故意将视线投向别处。   塙麒有心要说什么,然而芳国的典仪官已经上殿。   峰王的登基大典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心路【二合一章节】   1   曾经经历过一次这样的场面,只不过那个时候他是主角,而现在就只是旁观者而已,塙麒危襟正坐地观礼,心中却依然纷乱,甚至没有余力分心去观察他防备了许久的月溪。   此时当然不是跟结根解释的时机,他心焦地一直等到了登基大典结束之后,结根却一早离开位置,仍旧不去看他,看样子就是打算立刻离开的样子。   塙麒拉住她,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结根已经先大声叫道:“峰王,请等等,我有些事情想跟你商议一下。”   冼云冲诧异地挑了挑眉,视线来回在塙麒和结根身上转了几圈,没有立即走过去。   麒麟在一国之中的地位仅次于王,但这也就说明了,能够与一国之君等同也就只有一国之君,虽然结根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君王,但在外她也依然是巧国的塙王。   塙麒不由得放开了手,结根脱离他之后,主动跟上了冼云冲。   塙麒明白了她的意思,结根跟冼云冲其实根本没什么好说的,她只是想借此避过塙麒而已。   屡次被拒绝的塙麒感到怔然和无措。   结根一直以来对他的依恋被他当做理所当然,毫不吝惜地挥霍,但人类的心所能承受的东西都是有限度的,这样永远挥霍下去,所得到的结果要不就是承载依恋的心被彻底挖空破碎,要不就是心的主人在它破碎之前终于想到了要将这颗心收起来。   塙麒同时得到了这两种下场。   结根的心意被他撕成碎片之后,终于被她自己一片片收集起来,好好揣在怀里,再也不显露给他一分一毫了。   ……这是你应得的东西。   塙麒对自己说。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如果塙麒能够像以往那样,装作看不到、无所谓也就算了,然而现在,他明明已经醒悟过来,无法再将这些视而不见,想要好好重视那颗千疮百孔的心的时候,它已经再也承受不住他给她的最后一击了。   虽然那是误伤,虽然那并不是他的真意,可是如果不是他以前一次次的伤害,那颗心又怎么会如此脆弱,一触即碎?   那只是误会。——这样简单又不负责任的撇清,简直是无耻至极,他根本说不出口。   *   结根忍不住转过头去,从背后望着最终颓然离席的塙麒。   “你还在意他吗?”冼云冲瞥了一眼她的表情,漫不经心地问道。   结根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无法说出违心的言论,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就是因为在意,所以才会受伤。   塙麒或许不知道,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听到那句话。   “明曦朝的治世必将不满十年而斩,接替新朝的王将会是承州侯张清,现在的王只是因为‘同姓不能为王’的天纲而作为他的踏脚石而已。”   啊,对了,现在应该说是春官长大宗伯张清才对了。   这样的谣言,她其实很早就听翠篁宫中的小官闲聊时说过了。   但是结根并不在乎。   ——有什么关系呢?说话的小官又不是她的什么人,反正再难听的话她也不是没听过,这种无稽的谣言根本无所谓啊。   结根或许并不是一个天资多么卓越的君王,但是她愿意想。   只要是有关于塙麒的事情,她愿意想千遍万遍。   塙麒施行的新政策,塙麒安排官员调动的用意,塙麒想要怎么做,塙麒现在在做什么,塙麒希望巧国变得如何,如果一遍两遍想不明白,就翻来覆去地继续想,十遍,百遍,千遍,总有一回能够想明白。   或者说……她也只能不断地想,而不能表现或者做出来。   因为就连塙麒对她的希望,她也想得十分明白。   塙麒需要的并不是她在朝政上有所建树,也不需要她站在他的身旁,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深居简出、不会影响他任何决策的塙王”。   那么,结根就来做这样一个塙王。   她也知道乐俊是塙麒所信重的臣子。   将一个人置于漩涡中心,要不就是想要看着他被漩涡吞掉,要不就是希望他将漩涡平复。九年前塙麒将乐俊放在刚刚被除掉头的承州,就是希望他弹压下承州的局势,还这一州一个清明的政局。   原本塙麒是想等承州平定就让他回归地官府,但是乐俊做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好,所以塙麒索性放手让他去做,看他能够做成什么样子。   塙麒的这些想法,在结根不断的思索中被渐渐解析了出来。   世人都说厉明哲是冢宰韦深知的后备,结根却知道并非如此,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乐俊成为这未来冢宰的可能性还更多一些。   州侯总领一州所有政务,不用说六官之首冢宰了,其实际上的位置甚至可以说是国君之于一国,如果塙麒只是希望乐俊当个地官长就足够的话,只要直接将他调到地官国府,熬一定的资历,然后在恰当的时候推他一把就足够了——但塙麒却并没有那么做,之所以任他做承州侯,就是因为对他有更大的期望。   这一点,或许塙麒也只是无意识为之,本身并没有注意到,但作为旁观者的结根却反而看得十分通透。   所以即使听到了那个传言,她也当做没有听过,因为她并不希望与塙麒心中的国之重臣起什么冲突。   但即使是她也并没有想到,原来塙麒对乐俊的期望并不仅仅是一个“国之重臣”而已。   而是,更高的东西。   明明是同样意思的话语,那两个小官说起来的时候,她没有任何感觉,但听到塙麒如此对乐俊说的时候,她就觉得天旋地转,脚下的土地似乎裂开了,她在不断往更阴寒更深入的地方跌下去,自己头上的天仿佛都要掉下来了,会将她整个碾碎。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突然有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也有了一种莫名的预感。   这种预感告诉她,那个谣言是真的,如果她此时陨落,乐俊必定会接替她成为新的塙王。   2   仔细想想,如果塙王是乐俊,那一定会做得比她好很多。   结根遇到的难题,他也同样会遇到,但是和结根不同,成熟的乐俊会有更好的办法去解决它,而不是像结根这样,只有消极应对。   结根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弱点,她知道塙麒不想看到她,但她想到的并不是想方设法让塙麒接受自己,而是顺从塙麒的心意从此闭门不出——其实就算是她,也很明白这样消极的做法其实对她、对塙麒都不好,但这也是她所能想出的唯一的方法。   她不知道该如何化解塙麒心中对自己的芥蒂,这明明原本应该是由她来做的事情,是她和塙麒两人之间的事情,但解开塙麒心结的人却不是她,而是……   再者,已经担任了九年承州侯,将那一州之地治理得井井有条的乐俊,也比什么都做不到的她好得多。   比起只能依靠周围人的同情心存在的王,乐俊会比她称职得多。   如果撇开天命,如果没有麒麟选王,单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从他们两人之间选择一个王的话,就连结根也不会选择自己,而会选乐俊吧。   唯一的问题,就是那条“同姓不能为王”的天纲。   所以啊,就必须有结根这么一个王。   为了要让塙麒一展长才,所以必须有个什么也不懂、甘愿闭门不出有名无实的塙王,为了让乐俊登上王位,必须有一个异姓王隔在他与前代错王之间,承前启后,让这巧国打好最初的根基,才能交到他的手上。   ……那条谣言说的太对了,一针见血,我就是一块踏脚石。   结根觉得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在塙麒刚刚出生的那一刻,一切仿佛就被安排好了,所有的人恰如其分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虽然看似有许多巧合和偏差,但以他们每个人的个性来说,其实走到这一步完全是必然啊。   先成为塙王的人必将要承受还未完全成熟的塙麒的怨恨,结根承担了它,所以作为旁观者的乐俊劝导的话语可以传递给塙麒,然后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下一任塙王。   有一种意志,将结根作为一颗棋子,一步一步按照它的预想走了过来……这就是天帝的意志,或者还是来自于更高层的呢?   然而更悲哀的是,即使她已经如此感觉到了,但却仍旧无法违背。   不是无法违背那个意志,而是无法违背自己的本性。   就算是作为棋子,也是他们这些棋子以自己的意志,以自己的性格所做出的选择,它就是算准了以这颗棋子的性格,必定会如此做而已。   结根不能违背自己的心,去无视塙麒。   ——就在听到塙麒对乐俊说那一句“如果我的王是你就好了”的时候,结根有了一种明确的感觉。   ……失道开始了。   不是塙麒死亡的前奏,只是改朝换代的号角,是那个意志在告诉结根:你的使命应该结束了。   作为一块踏脚石,结根的使命结束了。   塙麒对获得塙王这个御座之人的心结解开了,他甚至还真正以自己的意志选了自己的王,巧国已经开始兴盛起来了,已经奠定了作为一个繁盛王朝的根基。   塙麒大概明天就会察觉到自己患上了失道之病,但明明不是麒麟的结根,却在此时就预感到了这样的结果,而且她知道,下一任塙王一定会是乐俊。   那个意志算得太准了,它根本就知道,就算结根想清楚这所有的一切,也一定会为了塙麒而无数次踏上同样的道路。   想要挽回吗?怎么可能呢?   确实,十二国历史上有王失道之后又醒悟过来,重新振作的,但那只是极端少数,绝大多数的王最后都死不悔改。   如果能够轻易放弃的话,只是在脑子里想想,从一开始压根就不会失道了。   结根也是一样,要她把那句话当做不在乎……她做不到。   就是因为太在乎塙麒了,所有她没法不在意那句话,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她的失道是必然的。   她已经原谅塙麒太多次了,但这一次,她不想再这么原谅下去了。   同样还是因为太在乎塙麒了,如果她不想塙麒死,就必须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给他一个交代,也是给所有如此希望的人一个交代。   但是……她也不想死啊,就算只是一天也好,也希望跟塙麒一起下去,所以她现在不能见塙麒。   结根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   冼云冲挑眉,“塙王何故如此叹息?如果是跟塙麒有所误会的话,好好解释开不行吗?”   结根平静地摇摇头。   冼云冲没有在意,“那么,塙王刚刚说有事要与我商量,到底是什么事呢?”   其实他也知道刚刚结根叫住他只是为了避过塙麒而已,此时再提起这个只是为了缓解一下气氛,但他没想到,结根略微思考了一下说道:“这样……我想请峰王为我准备一匹骑兽。”   冼云冲有点诧异,“现在吗?”   “不……明天就可以了,如何?”   “当然没有问题,不知塙王想去什么地方?”冼云冲点了点头,又问道。   得到他的答复,结根向他点头致意,却没有回答后一个问题,独自先向前走去,冼云冲犹豫了一下,快步跟上。   他跟这对巧国主从没有什么交情,而芳极国和巧州国又是一西北一东南,差不多相隔大半个十二国世界,不管巧国发生什么异变都影响不到芳国,但他十分在乎峰麟,而塙麒又是峰麟重视的兄长,出于这个原因,他还是很在意塙麒和塙王之间发生的事情。   “塙王似乎跟昨天见面时不同了啊。”他忍不住感叹道。   结根一笑,“……女人啊,可是只有在心碎之后才会真正成长学乖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irisnape的雷~蹭=w=(话说为啥后台显示的是irisnape,前台就只是一串客户号4091360呢……) ☆、第十八章 不要去1   ——灰色的斑点出现在手臂上。   塙麒躺在床上,伸长手臂,仿佛是想将那些斑点看得更加清楚明白。   昨天一整天,直到最后也没有找到与结根说话的时机,最后又在床上贴了半夜的烙饼,然后在极度困倦中睡去。   从清晨苏醒以来,身体就不对劲。   眼前的景象在不断打着转,有一种莫名的阵痛从脑袋最深处蔓延上来,身体酸软,关节疼痛,咽喉和胸口好像被火燎过一般,让他觉得只是喘气都很费劲。   人们在描述一个人做一件事很容易的时候,常常用“就像呼吸一般简单”来形容,但塙麒却觉得就连平时理所当然一般的呼吸,也变得如此困难。   正因为呼吸是作为生物的本能,此时当塙麒真正在意到它的时候,反而有了一种不知道该如何去呼吸的感觉。   好难受、好难受。   呼吸到底是应该怎么做呢?   塙麒长大嘴巴,用力吸气,哪怕肺部传来被烟熏一样的痛苦,然后再用力将那一口气吐出,不断重复。   但是没有用,反而憋气的感觉越加严重,就好像身体突然不能接受空气了一样。   其实昨天睡下之前就有这样的征兆,不过那时塙麒满心混乱,只把它当成因为没能跟结根说明白而造成的心情郁卒。   如果这样的状况出现在别人身上,大概会觉得可能是生病感冒了吧,但塙麒不会那么天真。   ……确切地说,也是生病没错。   麒麟这种生物只会生一种病。   “失道之病……”   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的,塙麒并没有特别惊讶的感觉。   昨天的时候就差不多有了预感,最差的情况不过如此了,只不过当它真的发生的时候,塙麒还是感觉到脑子整个被拧起来了,一片混沌。   ……真是凄惨啊。   从很早开始,塙麒就对死亡有一种特别的恐惧,而在所有死亡方式里,他最恐惧的大概就莫过于失道了吧。   理由很简单,无论是被刺杀还是自戕,如何而死的原因总是在自己身上,但如果是失道而亡,那就是被无能的王拖累而死——之前的塙麒一直是如此认为的。   但现在……失道是失道了没错,却不是无能的王拖累了他,恰恰相反,是无能的他拖累了结根啊。   这样没用的自己让他的自我厌恶感更加加深了。   犯错的人明明是他,但如果巧国就这么失道下去,不管他会不会死,结根却一定会陪葬。   得失道之病无法治愈的麒麟就会死去,麒麟死亡的话,王一定会死,或者王自愿去蓬山退位,这样麒麟虽然可以活下来,但王一样会因为退还神籍而死亡。   你看,天帝是多么冷酷啊,不问青红皂白,不管来龙去脉,无罪的一定要死,有罪的却可以逃过一命。   塙麒非常冷静地考虑着后果,在想到这一点的时候,突然睁大了眼睛,他不由自主地从刚刚一直躺着的床上坐起,支撑住床沿,怔怔地看向前方的虚空。   ……结根,会为了让我活下来而自己前往蓬山退位吗?   会的。   虽然昨天结根几次三番地拒绝他,虽然他没有向本人确认,但这一刻,就算被人嘲笑自满或者自恋都无所谓,塙麒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结根会那么做的,会为了他而前往蓬山退位。   然后另一个声音大吼:——这怎么可以!   塙麒应该是很恐惧死亡的,但想到这一可能性之后,他却完全没有喜悦的感觉。   在醒来发觉自己患上失道之病的时候,塙麒并没有惊慌,也没有马上想去找结根解释治好它,因为他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结果,就这样以死亡来偿还自己的错误,这很公平。   他唯一的遗憾就是拖累了结根,除此之外,他并没有任何异议。   是他把结根从冢宰府中带到翠篁宫,是他让一介侍女成为巧国之王,却从来没有告诉无措的她应该怎么做这个塙王;是他把结根一下丢在长乐殿中九年,浪费了一个少女如此漫长的时光——明明王的宫殿被叫做长乐殿,但结根在那里度过的每一天却一点也不快乐。   然后,到了现在,是他犯了错,却要用结根的性命去填补这个错误。   而他呢?明明想到了结根可能的行动,却还在这里垂头丧气着,等待她独自前往蓬山,奉上生命来挽救他的生命,然后心安理得地选下一任王吗?   ——这怎么可以!   ——这-怎-么-可-以!!!?   塙麒翻身下床,甚至来不及穿上得体的装扮和鞋袜,一身亵衣光着脚走出内殿。   “……主上在哪里?”他询问守门的随行官员。   虽然塙麒竭力压抑心中的浪涛,然而看到平日里一身严整黑装的宰辅大人此时如此崩坏形象,随行官员还是吓了一跳,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甚至忘了对塙麒行礼,战战兢兢地道:“在……在主上自己的宫殿。”   塙麒扬了扬眉,不说任何话,仿佛没觉察这副样子有什么不妥,只是按住因为他的行动而越加疼痛起来的胸口,穿过云廊往芳国安排给结根的宫殿走去,无视路上看到他行礼或者对他腹诽的巧国、芳国官员们,直达结根的寝殿门口,挥开想要通报的随行官员,粗鲁地直接打开门。   “主上……!”   门内的结根正坐在位置上系自己的绑腿,听到塙麒的声音,她只好放弃绑到一半的带子,抬起头来。   “是解岚啊。”结根微笑着呼唤他的名字,仿佛昨天的不愉快完全不存在一般,但塙麒却能感到她原本对自己的依恋完全消失了,只有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招呼了一声之后,她继续弯下腰,系好绑腿,然后才站起身来。   “我在想你也差不多应该来了,在我离开之前见你一面,我也感到安心多了。”   塙麒这才看清楚她的装束。   并不是平时那代表着塙王的繁复正装,而是黑色的骑装,有点类似最初刚见翡笑影时她穿的女武官骑马时专用的装束——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要赶远路的话,原来的那一身沉重的饰品和衣服实在太不方便了。   塙麒觉得自己的心情正在不断往下沉,他觉得手臂上那带着灰色斑点的地方开始烧灼一样地疼,让他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按住那里。   “主上……要去哪儿?”他听到自己用干涩的声音说道。   结根用带着轻松解脱的语气轻快地说道:“我要去蓬山了。……昨天就问峰王借了骑兽,可惜不能当面答谢他了呢,解岚之后见到他的话,就帮我谢谢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不要去2   结根遥遥地透过窗格望向窗外。   天气出奇的阴沉,像是要下雨了,雷雨闪电开始在密卷的黑云中积聚,时不时泄露出几道苍白的电光,隔了许久之后,才是隆隆的雷声。   “主上……”——请你不要去!   塙麒张了张嘴,后半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是重重地跪在地上,膝盖和地面相磕,发出“嗵”的一声。   结根的心脏也仿佛随着这一声重重地跳了一下,她不由地狠狠吞咽了一下,长长出了一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   除了对自己的王以外,麒麟无须也无法向其他人行跪礼,这是王的尊崇,也是王的证明。   但因为结根常年不在外面露面,塙麒需要向她行大礼的场合也很少,这其实还是九年前那次选王之后,塙麒第一次弯下他那高傲的腰,跪在结根面前。   塙麒不说话,只是以一种恳求的目光看着她。   结根觉得自己的喉咙也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其实她很怕。   哪个人能不怕死呢?就算是自己所选择的道路,也会存在着犹豫和疑问,何况这是如此残酷的道路啊!   但是她不能在这个地方表现出来,那样就输了,不是输给塙麒,而是输给了自己,她不允许自己总是认输。   ……至少在这最后,我要赢一次。   她迈步走到塙麒的正前方,“解岚,我一直很重视你……其实我知道,那可能只是你不经意的话……但就是因为重视,所以更无法原谅。”最开始的语音中还带着一丝颤抖,但后来就渐渐平复下来。   没有大爱,哪有大恨?   结根倒不是憎恨塙麒,也不憎恨任何人,她只是觉得无法释怀,也无法原谅。   ——所以她也不想再继续做塙麒的塙王了。   一国之君失道可以有很多种原因,其中或许也会有许多外因的影响,但作为王的结根很明白,这些都只是外因而已,真正决定失道的还是王本身。   就像她,她失道的原因并不是别的,正是因为她不想再做王了。   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有什么普济万民、悲天悯人的情怀,当年流亡时,结根确实对巧国的情况有着一种悲悯,但这种悲悯并不足以支撑她成为一个塙王。   其后,一入冢宰府,又进翠篁宫,她从此居于深宫足不出户,对那些人民就更没什么感情了。   因此她既没有对国民的爱,对国事也不热衷,如果塙麒希望她勤于国事,她也是会做的,但做的理由只是因为塙麒的希望而非对国民的爱,如果塙麒她乖乖呆着什么都不要做,当个摆设,她也不会反对什么。   ——由始至终,她都只想做塙麒一个人的王。   于是到了现在,连那个最后也是唯一的理由都失去了,她也就不想再当这个塙王了。   当一个王失去作为王的意志的时候,会失道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结根却觉得很开心……因为这是她第一次以自己的意志做出来的决定。   结根在塙麒面前蹲了下来,直视着塙麒的双眼。   因为身高的差距,她总是要略微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面容,而刚刚塙麒跪下来,她就只有俯视了。   其实无论是仰视还是俯视,她都不喜欢,王和麒麟应该是对等的,她却从来没明白这样的道理,虽然是塙麒错了,但她也难道不也错了吗?从最初开始,她就将自己置于塙麒之下,反倒是已经下定决心的现在,她第一次可以平心静气地直视塙麒。   结根小心地撩起塙麒刚刚按住的手臂上拢住的衣袖,灰色的斑点露了出来。   塙麒的脸色惨白。   “解岚不必介怀,”结根一笑,她的脸在外面闪电的映照下明灭着,视线移向那灰色的斑点,“虽然或许诱因有解岚的缘故,但这归根究底是我的选择……因为太在意了,所以耿耿于怀,我没有办法对自己、对天纲说谎……我不想再当解岚的王了,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就当是我最后的任性好了。”   “我会去蓬山退位,也不是为了解岚……只是因为死一个总比死两个人合算而已。”   “如果解岚仍旧无法释怀的话,就好好想想以后吧……想想巧州国和人民。——【巧州国位列四州国之东南,据喜、承、允、淳、宁、辽、裕、凤、明九州,民三百万,地一十四万余井,合百又三十万夫。北临青海,西有赤海,与庆东、奏南比邻,外围无尽虚海。诸事不昌,惟农事举,承、允、淳三州长为蚀害。】”   结根将当初太傅教给她的巧国概况背诵了一遍,继续道:“我除了解岚之外,什么都没有了,但是解岚除了我之外,还有很多东西,还有三百万子民还在等你。”   说完这些,结根就要起身离开,塙麒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   他的双眼之中分明有着晶莹闪烁。   “主上……我不能接受。”   “这样的结果我不能接受,错误的明明是我,为何要让主上来承担这样的罪孽!?”   塙麒的眼中出现了桀骜不驯的光彩,“天纲是什么东西?天帝的意志又是什么?如果所谓天纲就是不分青红皂白,不分善恶,不分对错,那这样的天纲我们为什么要尊崇,制定如此天纲的天帝,我……”   巨大的闪电掠过天际,然后是响彻整个鹰隼宫的雷鸣,就像是天地之间那股无形意志的警告,但阻止塙麒继续说下去的并不是这一道雷电,而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结根呼呼地喘息着。   用多少的力气打人,相应地就会有多少力道返回,结根觉得自己的手掌好像灼伤一样的疼痛。   她不能让塙麒再说下去了,虽然她对于那虚无缥缈的天帝也没有多大敬畏,反正即使是在她这短暂一生之中最痛苦的时候,天帝也从来没有救过她,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造成这一切的也有一线是幕后的推手在推波助澜。   但是塙麒不能说,他是继承天道的麒麟,依天帝的意志而生,也会依天帝的意志……而死。   她冷静了一下,难得用严厉的语气说道:“我不知道我所认识的塙麒还是这么一个会把所有都推到天道上的麒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irisnape~又两个地雷啊,这文空白的嫖作者栏【喂喂】快被填满一页五行了XD ☆、第十八章 不要去3   自从结根为塙麒取了“解岚”这个字之后,她总是如此称呼着塙麒。   以这种严厉的口气叫塙麒而非解岚,这是第一次。   “……解岚以后就会明白了,其实你才是天道最眷顾的麒麟。”   结根心情复杂地看着塙麒。   这并不是随口说说的安慰之言,而是她真的如此想。   塙麒是一只天性与众不同的麒麟,他生来纠结着自己生为麒麟的命运,并且试图在天纲允许的范围之内拥有自己的意志。   然而天帝并没有因此而恼怒,反而是加倍关爱着他,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反抗期的孩子。   结根一早就觉察到了她的命运被某种意志暗中推动着,或者那就是天帝吧。   塙麒想要一展长才,所以天帝为他选了结根这样一个王,塙麒仍旧不满意,因为结根这个王并不是他自愿选出的,所以天帝甚至愿意让他以这种方式选王,并且在他选中乐俊之后,将结根撤下——虽然此举牺牲了结根。   下一任王一定是塙麒自己选出的乐俊。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或许对于塙麒来说,这也是最好的结果吧。   看着面无血色的塙麒,结根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软,但还是用冷淡的目光凝视他。   “解岚不要再撒娇了,”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要继续做任性的孩子了。”   她的手轻轻碰触塙麒看上去比她年长得多的脸庞。   ……任性的孩子,确实是如此啊。   麒麟只有在心境真正成长的时候,才会停止外表年纪的增长。   九年前刚刚登基的那个时候,塙麒确实比年幼又无知的她成熟得多,然而九年后的今天,他却依然在原地裹足不前,甚至还在那条道路上蹲了下来,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听也不看,执拗地拒绝在他面前展开的道路。   王与麒麟本来应该并肩同行,塙麒既然不愿向前迈步,最初在塙麒身后追赶的结根,在好不容易追上并超越塙麒之后,也就停了下来,站在塙麒面前。   她一直在等待有一天,塙麒能够从自己给自己画的无形牢狱中睁开眼抬起头,看到面前的自己,却怎么也等不到。   ……其实她也应该感谢塙麒的那句话的,是这句话解放了自己啊。   于是结根终于重新迈步,将塙麒独自留在身后。   “解岚不要忘了,你首先是巧国的宰辅塙麒,然后才是我的解岚……身为一国宰辅,你的觉悟就只是如此而已吗!?”   “解岚只是想逃避而已。死了就只是一了百了,你一直为了你的骄傲而逃避作为王的半身的宿命,现在也要为了自己的负罪感而置巧国于不顾,以死来逃避……难道不是吗?”   塙麒咬住嘴唇,说不出反驳的话。   “如果解岚还有身为巧国宰辅的骄傲的话,这个时候应该做的更不是什么随我而去,而是即使要踏着我的尸骨也要坐在这个位置上的觉悟!”   “……如果解岚真的觉得对不起我的话,就不要浪费我用生命换回来的机会,坐在这个位置上,让巧国永远繁荣下去,就当是解岚欠我的偿还。”   结根一边说着,甚至还露出了一点笑容,这也是她的偿还。   作为塙王九年,她没能为自己的国民做一件事,这是她能够为三百万子民做的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事了。   塙麒说不出话来。   结根轻轻用手指抹掉他流落下来的眼泪,然后站了起来,不再看依然跪在地上的塙麒,越过他走出宫门。   门外风雷交加,倾盆大雨随时可能落下。   然后她听到了极其轻微的一声,就像是幻听一般,溶解在这风声和雷声之中的声音。   “不要走……”   结根露出一个笑容,没有停步,向着外面走去。   *   塙麒和结根的事情很快在鹰隼宫中流传了出来。   峰麟得知了这件事,赶到冼云冲的宫殿,大声问道:“主上,我听说是你借给塙王前往蓬山的骑兽?”   “是的。”正在看奏章的冼云冲冷静地点头。   峰麟跑道他的桌案面前,双手撑在桌面上,挡住了那份奏折,“为什么要这么做?”   昨天登基大典的时候或许还不明显,到了今天塙麒去找结根时的异状并没有特别遮掩,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遮掩了,于是该知道的人也差不多都知道了。   问题是,塙王是去蓬山退位自杀的,而借骑兽给她的人又是冼云冲,这就有点……   冼云冲无奈地抬起头来,“不然呢?”   峰麟语塞。   难道让塙麒因为失道之病死去比较好吗?这是冼云冲没有说完整的话。   峰麟并不知道,其实结根在最初问他借骑兽的时候并没有说明去哪里,但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有了朦胧的答案。   他是在明知道塙王此行会死的情况下,借给结根骑兽的。   人心都是长偏的,对于冼云冲来说,反正巧国动乱不会影响到芳国,这种情况下,如果注定要偏向一方,那他必然会偏向峰麟的兄长塙麒。   如果结根的死亡可以换过来塙麒的存活,在不危害峰麟和芳国的情况下,就算是稍微严厉一点的手段,他也是会做的,何况这只是推波助澜而已。   军中的经历磨去了他的妇人之仁,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他很清楚有的时候,采用怀柔的路线反而会让动乱持续扩大,就算塙麒可能会因此而怨恨他,他也不会因此而少一块肉,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哎呀,我说不清楚!”峰麟心急地跺脚。   冼云冲就有点感动,她这么急急忙忙地赶来,其实也是不希望塙麒和他两人之间生出什么嫌隙。   “不用担心,塙麒是一只很聪明的麒麟,他一定可以自己走出来的。”冼云冲从桌案后走了出来,摸了摸峰麟的脑袋。   *   乐俊冒着大雨踏入了结根暂居的宫殿。   结根远赴蓬山,塙麒自从她走后就没踏出这处宫殿,老太傅不管事,所以他这个新上任的春官长此刻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塙麒仍旧穿着单薄的亵衣,跪坐在冰冷的地上。   乐俊上前,略微用力,将他半强迫地扶到一张椅子上,然后自己也坐在他身边另一张位置上。   他没有说话,塙麒则是以空虚的目光看向前方。   塙麒一直没有任何反应,他就一直陪着他在这里等,除了如厕之外,就连吃饭喝水也是在这格外冰冷的宫殿里。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天,谁都没有来打扰他们。   塙麒转过头来看乐俊,是在第三天的清晨。   他从自己的世界走出来,并不是因为他已经想通,而是因为他惊恐地发现,遥远的东南方向与他相连的那些东西已经消失了,同时乐俊身上突然多了一点东西。   王气。   对于一只麒麟来说,不可能同时有两个人拥有着王气。   塙麒睁大眼睛看向莫名回望的乐俊。   他不是在看着一位王的诞生,而是在看着一位王的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于8月31号周五开V,当天三更,谢谢支持。   BB说点击不高倒V多一些比较好看,不过管它咧,我也不在乎这点面子……所以最后决定是顺V,V的只有第四卷内容,大家看着买吧。   复制一段我之前回给cecile和Saw的话,她们觉得乐俊还不能胜任王,可能也有一些读者也是如此觉得,我在这里说一下吧。   我一直觉得王和麒麟应该是互补的。   对于其中某一方来说,没有最优秀的王/麒麟,只有最适合的。   Saw留评也有特别说到庆国、戴国、雁国主从。我的看法是,景麒外表严谨,外刚而内柔;泰麒一直都是温柔的孩子;延麒一直是个有同族爱,喜欢管闲事打抱不平的麒麟。这三只麒麟和阳子、骁宗、尚隆之间的关系是由麒麟作为有决断的王的减压阀,以免王有时候做事过分。   但塙麒则是相反,他太霸气侧漏了……咳咳,我是说,相对于其他麒麟来说,他的个性太要强。所以对于塙麒和他的塙王来说,关系应该是倒过来的,必须要有塙王来做塙麒的减压阀才可以。   之前也有提到,在这九年间的巧国里,塙麒在实际作着王的工作,而结根则是充当吉祥物躲着闭门不出,这跟大多数国家王和麒麟的情况刚好倒过来。   假如再给他配一个霸气的王,其结果就是霸气的两主从狂奔在治国的大道上一去不复返,如果这条大道宽敞平坦,那没有任何问题,如果道路上有了小石子,坎坷不平,而两个人又都只管埋头狂奔,根本没人去注意这些,两人就只会不断地摔跟斗。   ——所以塙麒需要的不是霸气的王,他已经够霸气了,他需要的是一个在他过分时能阻止他霸气的王。    ☆、60第十九章 无妄1   “我不想再选王了。”   巧国一行使臣离开芳国的临行前,塙麒和峰麟的最后一次谈话中,他这么说道。   塙麒的头疼脑、四肢酸痛和手臂上的灰色斑点都在一夜之间不药而愈了——所有人都知道那代表着什么,而且鹰隼宫的梧桐宫里也传出了确切的消息。   “巧国二声,塙王逊位!”   一夜之间,包括巧国使臣在内的鹰隼宫上下都得知了这个消息。   随侍的官员们莫不小声嘀咕着各种小道消息,毕竟极少有王在出使他国途中陨落的。   不管如何,反正巧国使臣是无法继续呆下去了,病愈的塙麒脸色看上去比之前好不了多少,强撑着体,带着随侍官员回巧国去了。   回去之后,峰麟把这样的话学给了冼云冲听。   峰王早有所料地点点头,“……嗯,我已经想到了。”   确切地说,是听塙王说过了。   天纲要求麒麟选王,若年过三十还没选出第一任王的麒麟就会无疾而终,然后蓬山再结卵果,如此循环,生出下一只麒麟。   但天纲并没有明确地说过,如果第一任王死去,麒麟却一直没能选出第二任王会怎么样,许多麒麟第一任王死去后早就超过三十岁了,也照样活着没事——也就是说,即使很久没有选出第二任王,麒麟很可能也不会收到任何惩罚,而能够持续生存下去。   这是对于麒麟来说十分严格的天纲之中,极为少数的破绽。   然而很少有麒麟会利用这个破绽的,这是因为麒麟们天生的使命感,现在的景麒、刘麒等等都是第二次选王的,不过对于塙麒来说,事又有所不同。   倒不是说他没有责任感,而是按照巧国之前的况,反正本来就是他在治国了,有没有王根本不重要。   麒麟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辅佐王来治国,而不是自己治国,所有的一切都要建立在王之御座的基础上,这是麒麟的通理。   冼云冲曾经听峰麟说过塙麒的事,包括最早塙麒对峰麟所说,那些对于麒麟来说大逆不道的胡话,他倒是欣赏这只有着自己想法的麒麟的。   塙王离开鹰隼宫之前,终究还是悄悄来见了他一面。   “虽然我知道下一任王会是谁,但是解岚到底会不会选王呢?”当时如此说着的结根难得地露出了狡黠的笑。   塙麒确实曾经想过自己的王是乐俊就好了,但那也是与结根互相比较的基础上,如果天纲规定他必须要有一个王,那么他比较希望乐俊来做这个王。   塙麒最初选择结根就是因为天纲的限制,他还不想英年早逝,然而到了此时,既然这个限制不再生效,塙麒没有了必须要选王的压力,而且之前的事实也证明了他有独自治国的能力。   这样一来,就算有着王气的准第二任王天天在他面前晃,他还会不会选王呢?   如果不选,那么巧国大概会变成十二国中独一无二由宰辅长期治假朝的国度吧。   当时的结根笑着说道:“私心里我希望他永远也不要选第二任王,那样他的王就会永远只有我……但如果未来有一天他心甘愿地选王了,那也是他仔细考虑之后的选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冼云冲觉得塙王结根和自己的格倒是颇有相通之处,他们坐上这个御座的理由都不是国家或者人民,而是自己的意志。   结根是为了塙麒,冼云冲是为了自己的抱负和峰麟,他们同样视麒麟重于国家。   只是两人选择的表现并不相同,结根是完全顺从塙麒,事实已经证明她这样做是做错了,冼云冲和峰麟之间却更多地还是以他为主。   当结根彻底跳出她和塙麒之间的怪圈之后,反而能够看得更加清楚明白。   乐俊确实是下一任王,但塙麒不会选他为王,至少短期内不会。   早在来芳国之前,塙麒打算与结根修复关系开始,其实他已经开始有意识地防备乐俊了。   原因就是那太过有鼻子有眼的谣言,塙麒以前不在乎是因为他那时候不在乎结根,但当他决心接受结根为自己的王之后,再让乐俊如何如何就不合适了。   所以乐俊所学明明是更胜任地官长的职位,塙麒却调他做了无甚实权的官长。   或者说这也不是防备乐俊本人,而是防备因为那谣言而产生什么浮动心思的其他人。   至于遥远的以后,到底乐俊会不会有坐上巧国御座的那一天,她是看不到了,也无法预测结果到底如何。   是她留在塙麒心中的伤痛比较重,还是未来乐俊对塙麒施加的影响比较重呢?   乐俊的话和结根的陨落确实彻底解开了塙麒对塙王这个位置上所占据的人的心结,表面上来看,这是一个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典型,然而真的有人能够坐上那个位置吗?   尤其是结根可以说是因为塙麒的错误而死,里面甚至还有一点乐俊的原因,塙麒不会有任何介怀吗?乐俊又能够开解这样的介怀吗?   这个世界上最难争得过的就是死人。   结根觉得这样的问题很有意思。   冼云冲也如此想。   或许其他人会觉得结根如此轻易放弃,实在太傻了吧,但冼云冲倒是觉得,这本来就是各花入各眼,见仁见智的问题,这位巧国女王求仁得仁,她作出了这样的选择,外人如何评论又有什么关系呢?   傻人有傻福,越聪明的人就越容易作茧自缚,所谓的优秀,真的是决定一个人命运的全部吗?看到堪称十二国之中治国之道最优秀的塙麒得到这样的下场,他也不由得有几分唏嘘,然后更加下定决心。   他一定要好好保护峰麟,也要好好保护自,绝对不要让峰麟遇到塙麒这样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再度感谢irisnape的地雷*3~=w=   原作里似乎确实没有提到先王崩御之后,麒麟必须在多少多少年之内选新王否则会挂这样的设定——呃,至少我记得是没有,有人记得有类似设定么? ☆、61第十九章 无妄2   此时的塙麒已经回到了翠篁宫。   韦深知带着所有卿位以上仙位的官员风风光光地迎接他,但塙麒却高兴不起来。   ……明明是两个人一起出去的,回来的时候却只有我一个人了。   “白雉呢?”塙麒第一句话就问道。   在没有王的假朝期间,白雉的脚爪是作为印玺来使用的。   韦深知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会提这个问题,一挥手,负责饲养白雉的二声氏捧上一只张着洁白鸟羽,已经体僵硬的白雉尸体。   这只白雉在结根退位叫出第二声的时候,就已经同时死去,韦深知没有立刻砍下它的脚爪,就是为了等塙麒回来。   然后谁也没料到,塙麒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顺手抽出一边侍卫带着的冬器刀具,一下砍在了白雉的脚爪之上。   白雉死去多时,此时倒是没有血流出来,那爪子被砍下之后看上去并不像曾经活物的一部分,而像一个似金似玉的模型,被塙麒抓在了手中。   虽然没有血,但所有人还是吃了一惊。   塙麒却没有顾及其他人的吃惊,只是说了一句:“走吧。”   于是一行人就按捺下吃惊,浩浩地跟在塙麒后,一直来到了翠篁宫外的朝堂之上。   这里原本是塙王每应该与众大臣进行朝议的地方,正上还有代表着塙王的御座,但结根除了当年的登基大典之上,就再也没有来到过这个地方,也没有在那张位置上坐过,所有的国务都是塙麒在仁重里解决的。   虽然如此,但作为这个翠篁宫之中最重要的宫之一,这里也有天官洒扫。   塙麒带着他们来到这里,所有的官员们都朦朦胧胧意识到了他想要做什么。   果然,塙麒拿着白雉的脚爪,径直来到了那张御座之前,心复杂地看了这张位置一眼,然后当仁不让地坐了下去。   ——他曾经羡慕,甚至可以说是妒忌着这张位置,其实真正坐上去之后,也不过是如此而已,很硬,坐起来一点也不舒服。   天纲有定例,王一旦崩御,国府必须立起假朝来维持朝政,通常统领假朝的执政者是一国冢宰,就像以前错王崩御之后,就是有韦深知来做这个执政者的,而现在,以巧国的特殊况来说,由塙麒来坐这个位置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这个假朝的执政者可不仅仅只是统治而已,而是每天真正要代替王,坐在这张御座上进行朝议——这也是为什么通常治过假朝的执政者如此遭到下一任王忌讳的原因之一。   塙麒没有想到,他有一天坐上这个位置,却是因为这个理由。   他其实很想哭很想大闹一场,把心中所有的难过和悲怆都发泄出来。   但是就算悲伤,他也不能哭泣。   因为一旦他流下泪水,翠篁宫所有人的心理建设都会随着他的眼泪而彻底碎裂。   结根在位的时候,虽然她从不管事,这些官员或许也未必对她有过尊敬,然而王一逊位,他们才惊觉有人坐在那个位置,他们的心里才会安稳。   结根退位亡故,这些官员们立刻就觉得像是空了一块,做什么事都觉得心底慌慌的没有着落,只是勉强戴着混迹官场多年的面具,拼命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才能不如丧考妣。   不管是谁都好,哪怕是个没用的王,只要有人坐在那个御座上,就像是脊梁骨一样支持着这个翠篁宫运转下去,而翠篁宫又如同一条大船的龙骨一般,支撑着整个巧国的运转。   所以这个国家谁都可以哭,谁都可以伤心,只有塙麒不能,因为他就是翠篁宫的脊梁骨,因为翠篁宫就是这艘叫做巧州国的大船上的龙骨。   如果就连他也只顾着伤心的话,那么谁来管这个国家呢?   塙麒稳定了一下心绪,装成一副镇定的样子,看着御座之下官员们按照序列站好,接受了所有官员的跪礼。   先拒绝了韦深知让他先回去休息一下的提议,塙麒直接问道:“现在的巧国如何?是否有什么天灾发生或者妖魔出没?”   这一下就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结根去得太突然了,从失道开始到退位崩御一共也不过是四天,而结根崩御之后到塙麒归来更是仅有两天,而且都是在遥远的芳国和黄海,翠篁宫这儿不少人还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要有王在位,国家的天灾就会减少,妖魔会彻底绝迹,王越贤能,起到的作用越大,与之相对的,一旦一个国家失去了王,就像是之前被王挡下来的天灾和妖魔突然被爆发释放了出来一般,在极短的时间内袭击整个国家。   每个国家破败速度最快的时候就是刚失去王的那一两年。   韦深知出列,礼节周全地拜了一下之后道:“台甫大人,目前各州尚未有这样的报告出现,臣会继续监看这件事。”   虽然明知道或许这只是暂时不会有,很快那些灾难或许就会到来,但即使的片刻的喘息之机也好,包括塙麒在内的所有人心中一定,不少人难得失态地长出一口气。   “你做得很好,这件事必须小心对待。”   安抚完之后,塙麒又分别叫了几个官员的名字,一一询问他去芳国出席峰王的登基大典这段时间,尤其是结根逊位后的这两。   随着塙麒的询问,这些官员的心反而逐渐稳定了下来。   在巧国,原本就是塙麒在一手掌控朝政,塙王本来就什么也不插手,这些官员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模式,现在塙王不在了,单就处理国政来说,其实流程上并没有什么改变,反而还是为假朝执掌者、手握白雉脚爪的塙麒处理政务更加名正言顺了。   他们为了塙王的崩御感到心中空泛恐慌,但并没有人为那个见过没几面的少女结根悲伤。   塙麒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然后唤道:“大宗伯。”   “臣在。”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w= ☆、62第十九章 无妄3   乐俊从自己的位列中站了出来。   既然塙麒没有回去休息而是先到了这里进行朝议,理所当然地,老太傅和他也都乖乖地跟着,没有回去。   塙麒坐在御座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众多臣子,最后定格在他上,目光之中掠过一丝复杂。   塙麒是在迁怒。   其实塙麒心里很明白,乐俊没有任何错,对乐俊说出那句话的人是自己,选择放弃子民和塙麒失道退位的人是结根,选择乐俊作为下一任塙王的人是天帝,然而,塙麒仍旧未能完全控制自己的绪,将对这些事的郁结迁怒到乐俊上。   理智上能明白,不代表感上也能接受。   如果没有最初的谣言,如果那句话不是塙麒对他说,如果乐俊不是拥有王气的下一任王,或许塙麒还不会如此难过,然而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于是结根真正崩御的消息传来之后,塙麒对乐俊的态度就彻底冷淡了下来。   回想起这九年来的心境,最初面对韦深知推荐的乐俊,塙麒心中是充满期待的,期待他能成为自己的助力,遇上刺杀之后,塙麒跟乐俊之间也算是有了两人专属的秘密,开始有了朋友之谊。   对于塙麒来说,无论是跟使令们的同伴之,对臣子们的信任和期待,对结根的主从之,与乐俊之间的友,本质上而言并没有什么差别,因为不论是哪种感,对于他来说最重要也是最特别的人只能有一个。   所谓的最特别,就是排名第一的优先,为了她可以舍弃其他人。   所以塙麒在犹豫了九年之后,最终选择了结根,也在鹰隼宫的那座云露台之上拒绝了乐俊。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乐俊是他在这九年之中交上的唯一的友人,但是现在,就连他们两个之间这最后的谊,也要就此断绝了。   这一点,恐怕乐俊自己心中也十分清楚。   ——现在以及未来,站在这朝堂之上的,只能是臣子张清。   “大宗伯,虽然你刚从鹰隼宫回来理应让你休息一下,不过此事也唯有拜托你了……请你前往蓬山将主上的御体迎还,准拟谥号,以国葬之仪葬于坤陵。”   结根前往蓬山退位,同样也崩御在蓬山,至今她还留在蓬山的云梯宫中。   对于负责祭祀和庆典的官长大宗伯来说,这本来就是乐俊份内的职责,况且……塙麒现在也不愿意再多面对乐俊。   在迁怒于乐俊的同时,塙麒也知道这是没有道理的事,所以一边迁怒,一边也有着愧疚。   塙麒最憎恨的人还是自己。   是他的错误和一直以来暧昧不明的态度害死了结根,是他给乐俊的希望让这件事发生。   他愧对结根,也愧对乐俊。   其实根本的错误只在塙麒上,如果巧国的麒麟不是他,只是一只普通的麒麟,或许结根能与它互相扶持建立盛世,如果不是塙麒把与结根和乐俊的关系弄得一团糟,即使前王逊位,作为下一任王的乐俊也能毫无负担地登基,这本来就是天帝给予他应得的东西。   乐俊并没有多少波动,有礼地说道:“臣遵旨。”然后就退了回去。   塙麒疲惫地扫视了一眼其他的朝臣,“还有什么事需要禀报的,如果没事就都下去吧。”   众多臣子互相对视了一眼,塙麒的逐客之意清楚明白,他们也不会那么不知趣,塙王刚刚崩御,虽然两人之间看样子就不亲近,但麒麟会有这种表现也是难免的吧。   这么一想,众人心里还有了一种安心感:他们的台甫大人终于有像普通麒麟的一面了。   但有一个人却仿佛完全没有明白塙麒的示意一般,径自站了出来。   “台甫大人,臣有事禀报,请台甫大人准许臣辞官。”   站出来的人是老太傅,他虽然没有多少实权,但位列三公之中,是仙位最高的几个官员之一。   他已经历经两朝,无论是基本把他当摆设的错王朝还是刚刚终结的明曦朝,都已经彻底把他曾经的激磨灭殆尽。   虽然仙籍维持着他不死不灭,但他已经没有那么多心力去继续侍奉第三任王了。   “……准奏。”塙麒顿了一下,连往官场之中惯常的请留都没有,干脆地答应了,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这一下,没有人再不长眼地站出来了,朝臣纷纷离开,老太傅弯下衰老的躯,对塙麒行了一个跪拜大礼之后,也走了,塙麒知道他跪拜的其实不是他,而是这张御座。   ……好累。   尤其是此时,他还恬不知耻地坐在这个夺走结根生命和年华的御座之上。   ……所以,就这样吧。   朝臣不明白结根死亡的真相,也就无法理解塙麒对自己的苛责。   塙麒现在终于明白了,所有的错误都是因为他太贪心了。   他贪婪地想要追求一只麒麟必要之外的东西,却没有好好看护作为麒麟最本质的根基,所以才会有这种结果。   想要以自己的意志选王,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足以撇开王独自治国,想要除了王以外的重要之人,想要自己的人生之中不要总是被天纲纵。   但是他忘了,他是一只麒麟。   他生来就是仁兽麒麟,不会、也无法变成别的东西。   麒麟就该有麒麟的命运和意义,依循麒麟的本去眷恋王、怜世人。   除此之外,什么都是不必要的,什么都是多余的。   塙麒对自己说:   ……你看,这个世界上属于每个个体自己的东西就只有那么多,哪有什么天上掉馅饼,你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去同等价值的东西。   农民付出汗水获得收获,手工业者付出技术获得报酬,店家付出脑筋迎合客人获得金钱,学子付出努力获得才学,你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多到超出了你自己原本就拥有的东西,你在追求这些的同时,也在把自己原有的东西全部付出去了。   结果呢,你想要以自己的意志选王,所以就连天帝也依循着你的意志选了新王,但是你忘了巧国不能同时有两个王;你想要证明自己能够独自治国,所以付出了原本应该与王共处的时间;你想要除了王以外的重要之人,所以把原本应该最重要的王付出去了。   ……除了最后一个希望,让天纲不再纵你的人生没有实现之外,其他的你想要的已经得到了,但你已经不想再要它们了。   ——所以现在你一无所有。   作者有话要说:3更搞定~!   其实这三章本来叫无王的,后来改无妄,感觉更装X了!【喂喂 ☆、63第二十章 这世上的一切,都是为了将你赶尽杀绝1   乐俊从朝堂出来,韦深知就在外头等他。   两人结伴同行一段路,走到比较僻静的地方,韦深知终于问道:“……主上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塙王逊位得太蹊跷,也太快了,而回来的乐俊和老太傅又是那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塙麒虽然他竭力装得平静,但是许多人都看出了他平和表象之下的激烈心境,只是没戳破而已,刚刚老太傅的当堂辞官更是让所有人都感到事并不寻常。   乐俊沉默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知道所有事来龙去脉的,其实只有塙麒和先塙王两人,他虽然在中间打了个酱油,但那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论是前因还是后果他都不甚了了。   他唯一知道的,只有一个直接原因,偏偏这个原因又是不能拿开来说的。   老太傅毕竟是跟先塙王相处最久的人,看他的样子大概猜到了一些。   或许峰王也根据先塙王透露的信息和各种蛛丝马迹也想了一点,但可想而知,他当然不会吃饱了撑着到处嚷嚷。   其实想问的不止韦深知一个人,留守的官员大多一头雾水。   他们知道的只有先塙王是独自前往蓬山自请退位的,但到底是什么事严重到让她一个人从鹰隼宫就去退位的?难道只是因为终于承受不住塙麒对她的忽视了嘛?可是这一点征兆都没有啊?   翠篁宫被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充斥了,由于从塙麒失道到结根退位时间尚且不足三天,失道的种种迹象才刚刚抬头,这些人甚至不知道巧国曾经短暂地失道过,就算有一点动乱,也把它和失去王之后的乱象联系到了一起。   “这事我知道的也不全,还是不要随便谈论为妙。”   韦深知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你说得对,不管事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都不是谈论它的时机。”   这意思就是他负责把所有的谣言压下来,而且乐俊也读懂了他未竟的语意:有什么话等度过失去王之后巧国的动乱再说。   乐俊点点头。   两人看着也差不多到了宫门,就分别告辞了,乐俊当然是独自回到了分发下来的大宗伯府。   他被调任官长之后,很快就随塙麒和先塙王同行出使芳国,所以这名义上他现在的宅邸,他还没来过几趟。   乐俊的母亲因为劳过度而去世之后,他很早就是孑然一的状态,这座府邸之中也是空空落落,除了前任大宗伯南经史遗留下来的下人们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吩咐下人准备打点前往蓬山的行装,自己忍耐着疲惫钻到了书房之中,然后拿出一页便笺,开始写信。   信是寄给延麒六太的。   塙麒的格很犟,很容易矫枉过正,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如果说他以前起码还是在为了自己的自由而抗争,那么现在他就是想要放弃一切,决心放弃得到幸福。   乐俊非常忧虑,但他也明白自己此时是不适合直接插手此事的,他的劝导只会让塙麒更加抗拒,况且他马上要远赴蓬山,回来之后还要主持先塙王入葬,而巧国现在又没有其他可以劝导塙麒的臣子,至于那些使令——如果他们能够劝服他的话,塙麒和先塙王之间的关系也不可能搞成那样。   所以他只能求助于外援六太了。   乐俊曾经在雁国为官,与延王延麒主从都比较熟稔,而且别看六太只是个不管事的小孩子,但五百多年不是白过的,说到如何作为一只麒麟活下去,恐怕现在没人能比他和宗麟懂的还多。   而且比起还需要心奏国国事的宗麟,延麒虽然远了点,起码有很多空闲管闲事。   写好了求援信,乐俊将信封好,打算通过官府的通信网络,将信送去雁国。   官府本来就管着与各国邦交的建立,与十二国各国都有着通信网络,这倒是很容易。   ……没想到成为大宗伯之后,第一次以权谋私是因为这个啊。   他不由得笑了。   动用自己的职能办私人的事,乐俊做过不止一次,官场之上,虽然能力是很重要,但是完全刚直不阿,一点也不通人,那样做也是不行的。   尽管回到巧国以来的几次调职都是直接通过塙麒,再加上有韦深知举荐也算是个高起点,他一直做得都看似顺当的,但以前在雁国为官时,乐俊可是真刀真枪地混出来的。   是半兽,又不是本国人,生温和被当成软弱可欺,乐于助人到成了冤大头,就连在学府中优秀的成绩也能被当做攻讦成死读书的书呆子、不通实务的理由,乐俊最初着实吃了许多亏。   虽然因为阳子的缘故,乐俊和延王延麒都有一定来往,但延王并不是那种会因为人而额外帮他一把的个,毕竟不靠自己走出来的话,延王不可能永远帮他收拾烂摊子,而延麒更是不会顾及这种官场往来,恐怕根本就没注意到当初的乐俊受过什么刁难。   后来乐俊也慢慢想明白了,既然有对自己才能的自信,也有让人民过得更好的祈愿,与其因为这些被打压,使得自己的才能只能在小小一里一族发挥,那还不如遵守规则往上爬,起码能够使得更多的人民受惠。   除非强悍到可以一人抵消一国规则的程度,否则再出众的才能也必须要有足够的舞台来发挥,只要自己的本心不动摇,不被周围的污浊所染就行了。   当年他可以带着一个素未谋面、又明显戒备他的阳子,离开他几乎从没出过三百里范围外的鹿北之里,一路行到雁国求学,这本就已经表现出了他的坚毅和决断。   即使是回国之后,不论是在家乡当个教书先生的沉寂,还是那当了九年承州侯的经历,都不是一帆风顺的。   前任州侯涉及刺杀台甫而“畏罪自杀”,空降的半兽代州侯,效忠于前任州侯的钉子们,惶然的州府官员和人民,还有承州年复一年的蚀灾,最初修建通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经费,以及和当地富商、行商许多次的交涉,哪一样哪一样都是摆在他面前的难题。   如果将这位混迹两国官场,一次差点做了雁国地官长,一次州侯、官长通通做过的半兽,仅仅只当成一个格温和、乐于助人的冤大头青年,那么雁国那些被他硬生生比下去的官员们,以及巧国承州那些当年想闹事、结果看现在一片平稳的承州就知道了结局的钉子们一定会一脸血的。   做完这件事,虽然他心中仍旧是忧心,不过还是乖乖打包完行李,前往蓬山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题目原本是漫画《Bl-each每个人都搅基》的平子真子卷头题词,总觉得很适合塙麒的感觉。   AND,再度感谢irisnape的雷~乃给我投了好多个了,蹭 ☆、64第二十章 这世上的一切,都是为了将你赶尽杀绝2   几天之后,乐俊还没从蓬山回来,延麒也还没到,塙麒就要独自面对一个让他无法面对的问题。   此时,他就坐在朝议的御座之上,听官府的内史官禀报着。   当时塙麒交给乐俊的可不止有前去蓬山迎还先塙王的事,还有另外两桩:拟定先塙王的谥号,以及准备国葬之仪。   蓬山此行与主持国葬非乐俊去不可,可是这拟定谥号和准备葬仪就不是非他不可了,甚至于他对于拟谥这件事还不太好插手,临走之前就把这事直接交给官府了。   一国之君崩御之后的谥号,可谓是臣子和人民对其执政时期所作所为的一个最终评价,是后世史官对这一位王的盖棺定论,结根的崩御本来就与塙麒有着不菲的关系,再由乐俊来评价,无论是塙麒还是乐俊本人都想避免这样的况。   然而这本就是官府的职责,所以塙麒给乐俊找了去蓬山这件差事也有让他避嫌的意味,这以往历来是由内史官草拟谥号,再由官长上报给假朝的执掌者的,如果假朝执掌者看先王顺眼,可能还会给个还行的谥号,反之就倒霉了,现在略过了官长上报那一项,也不算太过分。   问题就出在内史官拟定的这个谥号上。   “虚王……”塙麒重复了一遍刚刚内史官上报的谥号。   虚,就是无,意味着结根这位王什么都没有做,虽然没有做过坏事,但也没有为人民做过任何好事,有了跟没有一个样。   在所有谥号之中,大致会按照君王生前的功过,分为美谥、中谥和恶谥,“虚”这个字虽然算不上是对这位王持政予以否定批判的恶谥,但也好不到那儿去,这个字有时候还显得比那些有恶谥的王更毒。   好歹那些王虽然得到的是恶谥,但不管他们做对做错总是做了,你为王啥都没干,连王的本职都不作为,还想咋滴?   史官,这大概算是所有官员之中一个比较特异的群体,平时是没他们什么事的,然而有高位人物想要著事立传的时候,所有人才会看到他们的存在。   因为远离权力中心,而且通常需要他们的都是在自己亡后,由下任假朝执掌者下结论的,少有王会特意一直养着他们,也许是长久被视为透明人所形成的反逆心理,他们反而更重视自己的存在感,当真的有需要他们的时候,尽皆是一副“你终于也有一天要求到我头上了”的脸色。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史官们都是些格拧巴的人物,错王治世五十二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结果就得一“错”字为谥号,难道他生前的些微功绩就全看不到?前任泰王治世百余年,因为后期骄奢逸,就得一个“骄”字;还有前代景王舒觉崩御,还好因为景麒还没陨落,是个厚道的麒麟,最后倒得了个“予王”。   简单来说,就是有一份恶也夸到十分,不提王之功绩,喜欢言王之过错,这还不算,还要一脸“老子大义凛然不畏权贵忠言直谏,你们一个个只会阿谀谄媚歌功颂德,否定老子意见的通通是非不分黑白不明”——说得好听点是对错分明,其实说白了就是拼命找存在感,贬低别人抬高自己而已。   当然这也是有每一国内史官的例行作风在,庆国、才国的内史官通常给历代王和大臣的评价都比较温和,雁国、戴国就要严苛一点了,至于巧国的内史官嘛,别国说起来就一个字:毒——这点单看前代错王的谥号就知道了。   面对这样一群人,通常王崩御后的假朝执政者都懒得看,也懒得跟他们扯皮,只要内史官不是太过分,恶谥就恶谥呗,反正又不是他自己的。   “是的,台甫大人,下官认为没有比这个字更适合先王的了。”内史官一片趾高气昂地说道。   塙麒心中就是一堵。   虽然不想看内史官这样的脸,但塙麒却无法批判他错了。   结根确实什么也没做,这是事实,除了登基大典之外,她甚至从没有一天坐在这个御座上过,平里总理国政的都是塙麒,再其次就是冢宰韦深知等人,从即位到崩御,她就没经手过任何一件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然而结根为什么如此?——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塙麒希望她如此而已,现在他不但害死了自己的王,就连后名也无法为她保存,累得她被冠上“虚王”这么一个谥号,塙麒心中自然更加难过。   也是憋屈。   塙麒是巧国宰辅,本来就不是名正言顺的王,如果还想学那些昏庸无道的王一样,那样根本不会有人理会他,所以他注定只能走能臣路线。   要走这条路,他就不能什么事都依循着自己的子,必须要让所有人认同他的做法,就算不是绝对公平,起码说提拔褒奖或者贬斥责怪都必须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结根到底做没做过,或者说究竟做过些什么,那些人民可能因为无法接触这个层面的事而一无所知,但这在巧国官场之中几乎是人尽皆知的秘密,内史官拟定的谥号并没有任何不对或者逾矩之处,这是个让他都无法反驳,无法颠倒黑白说出“这个不对,先王才不是这样”之类话的谥号。   然而这反而让他对结根更加歉疚和悔恨。   “……我……”他想要反驳,然而却说不出反驳的理由,沉吟许久之后,最后也只能挥挥手,既不说肯定也不说否定,只是改变话题,“……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   内史官一礼,回到自己的队列中,塙麒那个态度,虽然没说什么,可也算是默许了。   却是韦深知上前一步道:“臣有事,明州连降雨,以此为源头的洛河水位急升,尤其是在交趾郡境内的河段,有决堤的可能。”   塙麒心中咯噔一下,终于来了。 ☆、65第二十章 这世上的一切,都是为了将你赶尽杀绝3   此时的延麒六太正在傲霜的大街上溜达。   当然他并不是自己一人,后还跟着悠哉游哉的延王尚隆和无奈的景王阳子。   “傲霜很繁华嘛,完全看不到没有王的败落迹象啊。”尚隆就像个普通的观光客一样,四处张望,时不时凑到店铺前面问问价钱,“……啊,那个不错!”   很快,他拿回了三串糖糕,分给六太阳子各一串。   六太遮挡金发的头巾之下暴起了几根青筋,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好像那松软清甜的糖糕是尚隆的胳膊一样。   乐俊送的信明明是给他,真不知尚隆跟着他来到底是干嘛……看他这样子,与其说是忧心巧国,还不如说是为了躲避繁重的政务而偷溜而已。   阳子倒是真心忧虑巧国和好友乐俊的况,毕竟庆和巧是邻国。   在这九年中,从最早向庆国开放道路的承州开始,庆、巧两国也渐渐有了一定的交往,大概算是从以前的互相当对方不存在,变得偶尔有所交集了吧,这通常都是由塙麒和景麒互相联系的,毕竟比起阳子,巧国的人民对于为麒麟的景麒比较不那么排斥。   这次塙王崩御,着实让许多国家吃了一惊。   能够让之前那个破败衰落的巧国渐渐恢复过来元气,还清最早借的负债和物资,纵观她登基以来发出的各项政令,也多是正确英明的,巧国确实在短短九年间就有了极大的变化,这让塙王结根被其他国家和巧国人民都视为兴国之主。   虽然她不出现在大众面前,除了最早的登基大典,之后几乎都是塙麒在代理她出席各种场合,不过贤王的怪癖,所有人也能理解啦——这样的一位国君,为什么会突然在出使芳国途中崩御了呢?   正好六太邀她同行,她也就顺理成章地答应了下来。   延王延麒从雁国走陆路到庆国顺便问候了景麒,就在脸色难看的麒麟面前拐走了景王大人,三人一路从庆、巧两国边界行至此处,尽管塙王已经陨落,但路上倒并没有遇到什么事故,比起九年前那个盗贼四处跑、妖魔慢地走的景象不知要好多少倍——从另一个侧面来看,这也是先塙王治国成功的证明。   现在的问题就是,塙麒能否将这局面维持下去了。   想到乐俊信里的话头,六太心里就是一阵叹气。   其实那信里也说得语焉不详,但正是因为如此,六太才更加明白事的严重,已经到达了无法细数的程度了。   而且这也是乐俊第一次向别人求助。   很奇怪吧?明明向来是个乐于助人的好青年,但乐俊自己却反而从来没有向其他人求助过,他从来都是依靠自己在种种逆境之中站起来。   六太见过塙麒两次,一次是他未选王前,下蓬山经雁国到巧国的那次夜谈,一次是在先塙王的登基大典上,两次塙麒都给他留下了不浅的印象,尤其是第一次。   六太还记得那天晚上的谈话。   ——就算王没有为王的能力也要相信吗?   那句话中所蕴含的,对于天帝、天命所选择的王的浓浓抗拒和不信任着实令人吃惊。   六太自己也有过拒绝选王的时期,但他的抗拒和塙麒的抗拒绝不一样,六太在蓬莱长大,但并未怀疑过天命,他只是对王是否有必要存在感到疑虑而已,这是在接受了自己作为麒麟的职责的基础上所产生的疑虑,而塙麒却是从自己生来所带的命运、从麒麟选王的制度、从天帝的天命这些根源处就抱持着怀疑甚至是否定的态度。   六太毫不怀疑,如果不选王不用产生任何负担的话,塙麒绝对不会选王。   经历过元州之乱的六太很清楚,麒麟的不信任对王来说有着怎么样的杀伤力,所以那个时候,他就刻意用不容辩驳的语气回答、也是告诫塙麒他的经验:——相信他。   一定要相信王,否则一定会得到惨痛的教训,六太自己已经受过一次这样头破血流的教训了,他不希望自己的后辈同族再去撞一遍同一堵墙……然而没有用,看塙麒当时的样子他就明白,塙麒并没有完全听进去。   从那个时候他就很在意塙麒,这九年来巧国的平稳还让他暗暗舒了一口气……哪知道塙王说没就没了。   看到乐俊的求援信的时候,他就朦胧有了一种感觉:自己九年前的担忧变成了现实。   虽然信中对于塙王如何退位崩御的细节说得不清不楚的,但六太很明白,那恐怕就是源于塙麒对王和天帝天生的不信任感。   而且面对向自己求援的乐俊,六太心里还有着另外一种忧虑。   ——乐俊并不知道,九年前的六太和塙麒之间,曾经有着这么一次夜谈。   当有人告诫你,你这么做绝对是错的,但是你却固执己见不愿回头,最终一头撞上南墙,撞得头破血流,这时候原本告诫过你的那个人出现在你面前,对你说:“你看吧,我早告诉过你这么做是错的了,你还死不悔改。”——或者甚至不需要那个告诫者做什么,只要他站到你面前,你就会想起原本的事。   这个时候,绝大多数人的反应恐怕不是悔不当初,而是恼羞成怒。   六太不知道塙麒会产生前后哪种反应,然而无论是悔不当初还是恼羞成怒,都并不是他想要的。   如果可以的话,六太甚至希望自己当初的话是错误的,这样或许还好一点。   所以他虽然出于放不下塙麒的心来了,但因为这个理由,六太刻意放慢了行程,不是直接坐船甚至乘坐使令跑过来,而是通过陆路取道庆国再到巧国,他需要时间来想想到底怎么说,顺便考察一下巧国的况到底如何,也默许了尚隆的躲避朝政而跟着他,毕竟这家伙平时虽然总是傻乎乎的一副笨蛋样,但好歹关键时候还靠谱。   “喂,你听说了嘛……?”   带着心事路过一家小摊的时候,六太听到了两个巧国人刻意压低声音的对话——原本从他的距离应该听不到的,好在他是麒麟。   “什么呀?”   “听说啊,咱们主上是被台甫大人杀害的……”   “啊?不是吧?怎么可能……台甫大人可是麒麟啊……”   “谁说不是呢,但是现在好多人都这么说。”   ……   后面的对话,六太没有再听下去,他脸色难看,彻底没有了继续在傲霜继续磨时间想好的兴致,难得语气很重地道:“……走,我们去翠篁宫。”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irisnape的地雷*3,呼呼,我……应该没数错吧?=w=   感谢奔跑吧金枪鱼的地雷XD~ ☆、66第二十章 这世上的一切,都是为了将你赶尽杀绝4   当,最终赶到翠篁宫的六太等人却没能见到塙麒,当然也没能见到远在蓬山的乐俊,冢宰韦深知接待了他们,告知早在他们来的两刻钟前,因为洛河有可能决堤一事,塙麒已经带着地官长大司徒石右徇、夏官长大司马翡笑影前往承州交趾郡了。   巧州国境内覆盖最广的莫过于庐江水系,庐江主脉从辽州发源,经喜州、裕州、凤州、承州,最后于淳州入虚海。   洛河便是这庐江的第一大支脉,起于明州,主要河段在承州境内,在淳州归于庐江。   洛河水位一涨,可能受害的不光是洛河下游的承州,还会带动淳州境内的庐江水位上涨,一旦决堤,两州将会彻底变成一片泽国。   而洪水带来的泥石流、山体滑坡等等次级灾害和水土流失更是不必多说。   国分九州,就连平时不管国事的六太也很清楚,两州受灾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不仅仅是简单的人口、税收等等减少,还必须倾其他各州之力来救治受灾的州郡。   水灾不同于巧国常发的蚀,蚀灾虽然危害巨大,但范围较小,而且庆东国、雁州国的实例都证明了,只要房屋修建得足够牢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御蚀的灾害,近年来巧国也在致力于这项工程建设,也算稍有成效。   而洪水就麻烦多了,范围大不说,还无孔不入,再牢固的房子还是会被淹没。   现在洛河之上的几道堤坝还是错王在位时修建的,错王虽然嫉贤妒能,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容许自己的治世出现瑕疵,洛河和庐江的几道大坝在当时也算是错王朝的几大工程之一,质量也算不错,这几十年来,即使经历了错王崩御后的衰落,都没有出现大的疏漏,然而它的使用寿命终于还是要到头了。   得知了这样的况,六太等人也只好先在翠篁宫中住了下来,好在到了入夜前夕,塙麒就已经回来了。   现在不比可以把朝政随便托付给韦深知、自己和结根双双出国的之前,这个时候没有王气所造成的衰落已经初见端倪,接下来可以想见的是,未来巧国各地还会出更多的状况,他不可能只盯着一条洛河,必须留在傲霜居中策应才行。   所以他只是带着石右徇和翡笑影,三人轻车简从地由使令载着去淳州和和承州转了一圈,在当地官员面前露个面安定人心,然后又把他们再带回来而已。   晚饭过后,他就跟六太三人见了面。   *   “好久不见了,六太。”   塙麒表现在外的是一片平静。   现在所有的巧国官员都在看着翠篁宫,而国府众人又都看着他,不管他心中如何急切,如何焦头烂额,但他必须表现得十分悠然,这样其他人才不会跟着他慌乱起来。   “上次见还是九年前吧……”……是在结根的登基大典上,塙麒目光一闪,止住了话头,换了一个话题,“……这两位是延王和景王吧,初次见面,我是塙麒解岚。”   尚隆摆了摆手,“啊,不必如此正式啦,反正本来就不是什么正式的国事访问,叫我尚隆就好了,这位是景王赤子,不过你还是叫她阳子,这样她会比较习惯吧。”   阳子闻言点了点头。   十二国的一般习惯是称呼字,她姓中屿,名阳子,赤子是她到这个世界才取的字,但对于她来说,比起赤子这个字,还是阳子这个名来得更亲切一些。   相对于一般女来说,景王阳子的上虽然少了一丝女的柔美,但也多了几分英气,倒是与翡笑影有几分相似,但又比翡笑影多了一种干练的气息。   景王登基已逾二十年,虽然庆国是少有废除伏礼的国家,但常年在高位,决断一国之方向,阳子上自然多了几分威势。   比起能放能收的尚隆,对于阳子来说,现在这种作为王的威势还在只能放不能收的阶段,所以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反而是阳子更惹人注目一些。   如果是平时,塙麒大概会对这位与巧国颇有渊源的景王好好观察一番,但他此时实在没这个心,也疲累得很。   带着石右徇和翡笑影,三人大半天在傲霜、承州和淳州打了一个来回,还见了两州官员,如果不是前在外的黑尨终于赶了回来,仙鸣不可能一次带着三个人,他可能还要自己飞行一整天。   穷奇黑尨大概是目前十二国中唯一一只折服于麒麟的人|妖,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最早是为了谋取麒麟的血而愿意臣服于塙麒的,但如果宣扬开来,这对于麒麟来说也是相当了不起的成绩了。   然而塙麒并没有这么做,迄今为止,知道他边有一只人|妖使令的人也十分稀少。   比起一般使令,黑尨最大的优势在于能够变为人形,他可以适度暴露在人前,而不会如同其他妖魔使令一般引起恐慌,甚至于还能混迹于人类之中。   如果让他仅仅作为塙王或者塙麒的守卫,那也太过于大材小用了,所以几年前巧国朝政大致稳定之后,塙麒就派出他混迹于其他国家。   在巧州国内,厉明哲是他的爪牙,而在巧州国境外,黑尨就是他的耳目。   哪一国缺乏何种物资,哪一国特产今年产量过高导致折价,何时何地发生了什么大事件,可能需要什么——巧国虽然已经跟戴国达成粮食供给的协议,但粮价虽然是民生所必须,这桩买卖也可以长期获利,但碍于仁道,黑心提高价也是不可行的,粮食买卖是一件能长久获利却获利不丰的贸易,塙麒为了能够那么快还完当年的欠款,还下了不少苦工在倒买倒卖上。   黑尨不在他边的时比在他边的时间要多得多,这次也是,结根崩御之时,黑尨压根就远在涟极国打探消息,回来后还好好嘲笑了塙麒一番。   “看我当年说的没错吧,你怎么看都不像是会长命的麒麟啊!”   塙麒只能把他的挑衅当成耳旁风,虽然是麒麟和使令,当从开始到现在,他们都称不上是主从,充其量是一定程度上的合作者而已。   ……而且还是希望我早点死掉的合作者……最起码一开始的时候是如此。   现在的话,虽然黑尨是嘲笑了他,但那句话的语气之中并没有最早的恶意,这点塙麒还是分辨得出来的,只是那口气仍旧十分让人可气。   也许是看出了塙麒的疲劳,延王等人也仅仅是跟他说了几句就完了,倒是六太,难得地提出想跟他夜谈。   塙麒略微思考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感谢irisnape的雷~   最近又要开始做工资表了,比较忙,幸好我还有双休……今天一会大概还会有一章,算是补偿吧~ ☆、67第二十章 这世上的一切,都是为了将你赶尽杀绝5【二更】   晚上洗浴完后,两人就像九年前一样,躺在仁重塙麒的寝宫内的上,一边说话。   “对不起,六太当年明明提醒过我的,结果我还是没能做到。”一开始,塙麒就诚恳地道歉。   六太心中轻轻舒了一口气,至少不是他预想的两种反应,塙麒还是塙麒啊。   ……不过还是有许多不同,至少塙麒长高了很多,比我都高了,六太不爽地想着,翻过,摸了摸塙麒的脑袋。   “笨蛋,我可不是因为想听你的道歉而来的。”   不知怎么的,塙麒突然有点想哭。   六太看上去明明只是一个少年,但对于塙麒来说,却是同族的长者,在他面前,塙麒带不起作为巧国宰辅的面具,只是一只经历了很多让他想哭的事的年轻麒麟而已。   他的声音之中带上了一丝颤音,“可是……还是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啊……”   结根崩御,和原本应该是朋友的乐俊关系也搞乱了,让逝去的结根承担“虚王”这样的谥号,黑尨嘲笑他虽然是希望他重新振作,但终究在他心中刻了一笔,六太的告诫也应验了,王崩御带来的后遗症开始初露端倪,洛河水患可能泽及二州。   发生的尽是些糟糕事。   ……为什么我就要承受如此的命运呢?   六太来之前,他的绪已经彻底陷入了灰暗。   塙麒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跟他作对。   虽然觉得走到这一步也是自己的罪有应得,但不可否认,如果没有这个糟糕的世界,如果没有糟糕的天帝所订下的糟糕的天纲,他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天帝到底希望我如何?失去了我的王还不够吗?   就像全世界的一切,天帝、人民、官员、王、仙人、妖魔、使令、御座、巧国的国土、洛河、蚀灾……所有的所有,他们都在联合起来欺负塙麒。   他们想塙麒走一条麒麟应该走的道路。   即使是坚毅的塙麒,也有被这越来越多的打击击垮的时候。   不,或许正是因为他坚毅才会如此。   塙麒就像是一根弹力十足的皮筋,如果外力尚且在这承受范围之内,拉到多长也总有能够回复原本状态的时候,然而现在却没有人愿意松开手,他只能越拉越长、越来越绷紧,直到有一天彻底绷断为止。   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在最初看到错王事迹的时候,就对这位巧国的先王产生过羡慕,只是那时候他分辨不出那种羡慕到底是因为什么。   现在他知道了,这既不是因为那个御座、也不是因为错王的治世,只是因为那位王的勇气。   错王有着即使失道、即使让巧国为他殉葬、就算明知道自己是错误的也要达到目的的勇气,而塙麒没有。   塙麒放不下太多东西,这注定了他只会是个半吊子,只会不断地妥协。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塙麒的话语之中带着些许崩溃的颤音,“许下那样的诺言却无法做到,这是我的错……”   遵奉天命,迎接主上;从此以往,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忠诚。   这是每一只麒麟选王时都会发下的誓言,塙麒没有做到。   他到底是怀着怎么样的心发誓的呢?   回想起来,那时候他正被黑尨煽动,只是把这誓言当做一道必要的程序而已,他真正想的,是把塙王……把自己的命运捏在手里。   然而誓言就是誓言。   “我不想选那个人为王。”塙麒如此说道,但他自己也明白,这也是假话。   说下第一句谎言之后,就会用更多的谎话去圆谎,就像滚雪球一样,谎言造成的怪圈越来越大,最后终于破灭。   塙麒确实不想选新王,一旦选出新王,他就好像会背弃结根一样。   啊啊,多么可笑,明明曾经多么不想接近,不想重视那个人,结果却是在此时在意识到对方对自己来说多么重要。   只有在失去之后才会后悔,这就是所谓的劣根吗?   然而不选出新王的话,巧国就会被天灾妖魔所淹没,为了心中的歉疚感而将臣民置于死地,塙麒不知道自己能够支撑多久。   他会妥协的。   向这个世界妥协,向天帝妥协,向他想要反抗、最终却被证明只是一个笑话的命运妥协。   塙麒很清楚自己能够做到什么地步,九年前他可以为了自己不会年过三十无疾而终妥协去选王,现在同样也会为了巧国妥协去选新王。   多么可笑,明明迫自己的就是这个世界,然而他却无法做到置若罔闻。   六太说不出话。   虽然想到塙麒的状态会很糟糕……   就算是六太,就算平时也开玩笑没有尚隆如何如何,但那毕竟是开玩笑,想象一下如果没有尚隆的话,不必去考虑雁国如何,只想他自己,那就是这么仅仅想想就让人绝望的事。   六太很明白,他的格还没有塙麒那么坚韧,坚韧到遗忘尚隆去找下一位王,与尚隆数百年的羁绊也更深,如果尚隆崩御,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回蓬山奏请天帝收回他的天命了,从这点来看,塙麒还比他好一点。   但他还是看不下去塙麒这样把所有错误揽到自己上的作为。   “解岚,”他故意用欢快的语气叫塙麒的名字,“我们出去跑一圈吧?”   “什么?”   塙麒还没有理解六太的意思,从上起的六太已经开始变化。   亵衣被退到地上,六太站立的地方,一只仿佛会发光的美丽仁兽出现了。   塙麒曾经听说过泰麒是罕见的黑麒麟,也曾经暗中猜测黑麒麟到底是怎么样的,然而之前的泰麒的角还未长成,无法变化,这倒是塙麒第一次见到除了自己以外麒麟的原形了。   那是不存于人世间的摄人心魄,因为治世久,绵延到延麒上独属于麒麟的气格外兴盛浓厚,金色的鬃毛略短,闪耀的毛色和缠绕着充裕气的独角都证明了它所代表的雁国的国运如何绵长。   延麒蹭了蹭不自觉坐了起来的塙麒,塙麒才理会了他的意思。   自从离开蓬山,塙麒虽然偶尔会变回原形,但再像以前那般翱翔于天际却是再也没有了,然而今天延麒的这个提议,才让他惊觉过来,原来自己还是向往天空的。   他吸了一口气,也变化回原形,和延麒一起从支起的窗格之中仿佛做贼一样地溜了出去。   今夜无月,倒是为他们产生了不少便利。   飞至高空,猛烈的风扬起金色的鬃毛,看着虽然漆黑却也显得干净清爽的天空,塙麒在云层之中撒蹄狂奔,仿佛也暂时放下了沉郁在心中的那些东西。   天道无,天纲虽然是天帝的意志,实际上也只是死物而已。   ——怨恨死物,是一件很无稽的事。   就像一个人若是死于**,那人的亲友一定会怨恨肇事者,但他若是落水而死、或者在山上失足跌落而亡,他的亲友虽然会感到悲伤,却不会去怨恨那害他死去的流水或者山川,因为即使怨恨也没有用,山水没有生命,没有感,也不会思考。   塙麒在飞翔之中问着自己:   ——我是不是一直在做一件傻事? ☆、68第二十一章 后援团在行动1   六太站在云端,看着塙麒在天空之中肆意狂奔飞行着,总算舒了一口气。   塙麒将自己压抑得太久了。   他看了一会,终究是自己的玩心也上来了,下去跟着塙麒一起跑,比哪个飞得快一些,当然在巧国的领土范围之内,为延麒的六太还是跑不过一直有土地支援的塙麒的,而一出巧国,有王气和国运辅助的延麒就快得多了。   两只麒麟也不拘什么方向,只是认准了一个方向发足飞奔,甚至一度跑出国境外,跑到虚海之上,然后又一起愉快地相视一笑,再度返回傲霜。   等到他们结束这难得的游戏返回傲霜的时候,已经是天际将白的时刻。   看着透出微光,但仍旧被深沉的苍色所浸染的天空,最后塙麒说道:“我一直不知道……原来我的国家是如此在支持着我。”   这是他离开蓬山之后第一次畅快地飞行,所以他才能感觉到平时觉察不了的事。   只要是在巧国的境内,就像是这土地和天空也在支援他一般,有源源不绝的气从土地、从空气、从云朵、从他所能接触到的所有的一切,不断地灌输到他的上。   这种气平时难以觉察,就像是呼吸的空气一般,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唯有当他进行这种消耗大量气的行动之时,才会感觉到它其实一直存在,补充他所耗费的气。   没有什么别的理由,只是因为他是塙麒,因为他是巧国的麒麟,所以这个国家如此理所当然地支持着他,提供给他气也是,人民和官员将他尊为高位也是。   而他竟然从来没有觉察到。   其实不光是这气,一直以来,塙麒都在受到来自于这个国家和人民的各种各样的支援,但他却把这些总是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塙麒固然重视着巧国和巧国人民,但他的重视是高高在上的,他从来没有真正去了解过他们希望什么,他们想要什么,把这个国家和人心当做自己的玩具一般弄,总是看不到他们对他无怨无悔的付出。   然而塙麒从来没有做过一件真正是为了这个国家好而立意达成的事,他尽心竭力地治国,或许只是想证明给天帝看,证明自己即使没有那个劳什子的王,也能够独自将一国国家治理得繁荣昌盛。   即使到了此时,即使他怨恨自己的命运,即使他害死了自己的王,即使他不愿意选新王,即使他从来没有真正为巧国考虑过,这种支持也从未停止。   虽然这支持并不是给他的,而是给“巧国的麒麟”的,但现在巧国的麒麟就是他啊!   他承受着恩惠而不自知,从没想过回报。   塙麒有些哽咽,更多的是感动。   六太看了一眼塙麒,问道:“……你会选新王吗?”   这次塙麒沉默了良久,最后说道:“……我不知道,”他抬头望向遥远的天空,“我不知道。”   两只麒麟在说话之时,天际传来了鞭子的声音。   六太和塙麒扭头看去,就可以看到一队在云端奔行的车马急急地刹住车,随后一匹骑兽载着一个人出现。   那是前往蓬山迎回结根的乐俊,虽然有骑兽原本来回于蓬山和翠篁宫就不慢,但还得准备车驾仪仗着实花费了不少功夫,他稍微辨认了一下立于云端的两只麒麟,拱手施礼,“见过宰辅大人,延台甫。”竟然倒是没认错。   塙麒和六太对他点了点头致意。   六太也知道乐俊是干什么活去了,他明白先塙王既然已经被迎回,接下去塙麒恐怕会有很多事要做,就告别了塙麒。   六太虽然一夜没睡,倒也不是很困,一路跑回原本客居的宫去了。   换好衣装,尚隆还在呼呼大睡,六太把他从被子里揪出来,又惊动了阳子,最后三个人一起坐在正堂,由六太、尚隆和阳子组成的塙麒娘家临时后援团在商讨对策。   “你说,塙麒说他不想选那个人为王?”尚隆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发动自己的固有技能“深入分析”,顿时觉得自己的智力又上升了20%,“这个说法的意思,不就是他已经找到新王了?只是还没有缔结契约?”   “是吧?我也觉得是这样,既然如此的话,他为什么不想选新王呢?”六太双手抓了抓自己脑袋上的金毛,把那头金毛弄得像个鸟窝一般,难得地苦恼着。   “我觉得重点不是他不想选新王,而是新王的人选,”阳子说道,“是那个人选让塙麒不想选他为王。”   尚隆来了兴致:“那那个人选是谁呢?马鹿,你还知道什么别的信息吗?”   “不要叫我那个字啊笨蛋尚隆!”六太气呼呼地跳起来敲了一下尚隆的脑袋,虽然他知道这只是延王为了让他放松一点而刻意如此的。   想了想他还是回答道:“解岚虽然还很年轻又很固执,但我觉得他并不是那种会为了自己而完全罔顾国家的麒麟,他应该也很清楚巧国需要新王,我觉得他不愿意选王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比如……?”   “我不知道塙麒是一只怎么样的麒麟,不过既然是麒麟的话,最重要的东西莫过于两样——人民和王。”阳子沉吟了一下,说道。   六太眼睛一亮,“没错,解岚明知道他不愿意选新王会对巧国人民造成损害,却仍旧举棋不定,理由只可能是为了他那位退位的先塙王。”   尚隆分析道:“首先可以确定,塙麒已经找到了新王,这位新王是他可以接触到的,很可能就是这翠篁宫的官员之一,第二,先塙王的退位原因到底为何谁都不知道,但经历了这件事还在世的人,只有随同塙麒和塙王前往芳国的太傅、官长和其他随行人员,而老太傅已经辞官致仕了……所以……”   三人沉默了一下,最后吐出了同一个名字:   “是乐俊!” ☆、69第二十一章 后援团在行动2   在听到另外两名同伴同时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三位临时后援团成员纷纷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   六太这个时候想到了乐俊写给他的那封语焉不详的信。   之前他以为是因为就连乐俊也对内不了解,现在他才明白了,语焉不详还有另外一种解释,那就是无法说出口的理由。   “……意思就是说,乐俊跟先塙王的崩御有关吗?”——而且绝非正面意义上的关联。   六太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这种可能,不过他立刻就后悔了,因为阳子皱起的眉头。   所幸,阳子想到的显然跟他担心的完全不是一回事,“不可能。”   即使是刚刚问出口的六太和尚隆也点了点头,他们都很清楚乐俊是怎么样的人,所以不可能。   “那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呢?”尚隆提出了这个可能,这倒是有可能的。   不管乐俊是不是拥有王气的新王,塙麒在明知道新王人选的况下不愿意选新王,这就说明他对新王有所忌讳。   而麒麟真正在意的只有人民和王,既然塙麒还不愿意为了人民而选王,那么这个忌讳就是跟先塙王的崩御有关了,以乐俊的品行不太可能做什么害人的事,但被塙麒误会就说不准了。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在了解误会是什么的基础上再行动,不行动到点子上去的话,可能还会让事更糟糕……不管塙麒对新王是否有误会,绝对不能让他在这种状态下选王,否则也只是更快地失道而已。/非常文学/”尚隆说着,看了看阳子和六太,“这样,阳子去问乐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六太留在翠篁宫稳住塙麒,我嘛……就去傲霜打听一下消息好了。”   熟知尚隆的六太撇了撇嘴,他当然想到了尚隆是要去什么地方打听消息,不过这也算是帮助塙麒,他也不好有什么意见。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尚隆之所以这么衷要帮塙麒,除了乐俊的原因之外,恐怕更多的还是为了八卦出内吧?   而阳子却已经郑重地答应了,乐俊当年就帮了她许多,现在也是她回帮友人的时候了,“我明白了,这事就交给我吧。”   *   姑且不论尚隆和六太那边,出使巧国的景王想要跟主责两国邦交的官长大宗伯见面并不困难。   自从阳子回到庆国登基之后,乐俊跟她虽然还会有书信往来,但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一次了,两个老朋友见面,自然是先叙旧一番。   “阳子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赤色长发的女王点点头,“我过得很好,庆国虽然没什么特别出名的特产,不过也不会特别贫瘠,蚀的问题只要建造坚固的房屋,也能很好地抵御。”   “阳子这样可是太谦虚了啊,庆国的白端之茶是十二国闻名,丝绸绢帛也很受欢迎啊。”乐俊笑着说道。   胎果的长处就在于能够统合十二国和常世两个世界的长处,尚隆和阳子都是如此,尤其是来自于现代的阳子,从小就经历着那样信息爆炸的时代,或许她未必每一样都懂得,但至少眼界是许多十二国土生土长的人所不能比拟的。   庆国的资源比巧国还要尴尬一些,比巧国更多的蚀灾就不说了,气候虽说是四季如,却也同时多雨,不像巧国这样一年可以种植两茬甚至三茬的粮食。   十二国以前是没有丝绸的,平民大多穿着粗布和细布,好一点的官员或者商人也不过就是穿棉布或者芳极国特产的羊绒之类。   现在庆国的丝绸绢帛织造技艺大多都是阳子从常世引进过来的,这种轻薄又滑腻的布料很受到上层人士、尤其是女的追捧。蚕桑在别国也渐渐普及了开来,但因为气候等等因素的影响,各国还是公认庆国的丝绸质量质地最好。   除此之外,阳子还从过来的海客们上引进了不少其他技术,以前说到技术革新之国,那莫过于雁国,如今再提到,绝大多数人就会想到庆国了。   这倒也不是尚隆就比不上阳子了,只是他虽然也是胎果,却离开常世已经数百年了,就算再怎么善于纳谏,他跟许多常世的常识和知识都已经脱节了,能够想到的有限,而且雁国已经兴盛了快六百年,想再上一步十分艰难,建设起来看上去不像庆国那么功效显著而已。   两人闲聊片刻,阳子终究还是记得自己的来意,问道:“乐俊,我也不会拐弯抹角什么的,相信这次我跟尚隆六太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你也知道,先塙王的崩御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面上是为了参加先塙王的国葬之仪,实际上是因为担心巧国的动和塙麒,尤其是出言请六太过来的人还是乐俊本人,他略微沉默了一下,像是不知道怎么说。   阳子还是忍不住催促道:“塙麒是不是对你产生了什么误会?”   如果是平时的乐俊听到这句话,必然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阳子理应什么都不知道才对,但此时沉浸在自己思绪之中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接口道:“误会……?不,那不是误会。”只是他恰逢其会而已。   说真的,这事他还是冤枉的,但乐俊也完全能够理解塙麒对他的迁怒。   “这事说起来比较复杂。”乐俊沉默了半晌,还是如此说道。   如果这事仅仅是对他不利,乐俊倒是无所谓,毕竟要六太安慰一下塙麒,那么总要知道事真相才能安慰到点子上,但问题是其中还牵扯到了塙麒,在那场变故之中,塙麒是最大的加害者,但他同时也受到了最大的创伤,他不希望那只麒麟受伤更深了。   阳子有点失望,想了想还是把他们三人的猜测暂时隐瞒了下来,只是委婉地道:“乐俊,塙麒似乎已经找到了下一任的新王。”   但乐俊不是笨蛋,为什么明明找到了新王却不愿意选王的理由,阳子他们能够想到,为知者的他更加想得出来。   这个猜想让他太过惊讶了,他突然从座位上站起,然后复又坐下,“……是我?”   这一刻,阳子感觉到事有点失去控制了。 ☆、70第二十一章 后援团在行动3   风月街历来是鱼龙混杂、最容易打探消息的地方。....   虽然巧国在十二国之中国力不算一等一的,但首都傲霜毕竟是巧国最繁华的都市,傍晚时分,这条充斥着暧昧色彩的街道倒也不比雁国都城关弓差多少。   如果六太在这里,一定会吐槽他“这种方面比赢了才不光彩吧”,尚隆虽然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却是轻车熟路地晃悠着,手腕老到地应付着时不时凑过来想邀请他共度良宵的游女。   原本以为他只是觉得好玩来逛逛而已,看到英名远播的延王陛下在风月街上游走一会,终于选定了一家就这么直接走了进去,暗中跟着保护他的巧国侍卫们纷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郁闷地想他到底是来巧国干嘛的。   不过这却是尚隆的有意而为之,他毕竟是个外地人,去酒楼茶馆之类的地方虽然也能打探到消息,但恐怕大多是那些浮于表面、被人听到也无所谓的消息,在这种地方反而能打探得更加清晰。   其实这也是歪打正着,韦深知已经开始执行封口令了,这时候他去茶楼还真的打探不到什么东西,而能够在傲霜开红馆的东主各有各的人脉和手段,普通小兵士还不一定敢得罪,因此这种地方的游女们反而是历来最不畏惧官家力量的所在。   其实这些迎来送往的游女们并不是真的一无所知,相反她们对于待人接物都有着自己的经验和秘密,很快游女们就从尚隆对这件事专注的打探上知道了不寻常,但还是乖乖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消息都告诉了尚隆。   这其实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尚隆在打听的时候压根没有想到要掩饰什么,反正他打听这些又不损害到她们什么,而且他实在是个讨喜的客人,如果是个讨厌的家伙,游女们才会考虑会不会祸从口出这种问题。..   于是跟游女玩闹了许久之后,尚隆不但顺利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消息,还有了额外的收获。   ……原来之前竟然还有过下一任王就是乐俊的谣言!   尚隆并没有留宿,看见他从红馆中出来,守在暗处的侍卫们也松了一口气。   此时已经是月近中天,绝大多数游女已经找到了今天晚上共度良宵的良人,除了临街的几家红馆还透露出喧闹之外,风月街上已经是行人渺渺。   尚隆走出风月街,往翠篁宫缓缓步行,夜风灌进他的领口和袖子中,但他并没有快步行走的想法,相反,他觉得这偏冷的夜风能够让他的脑袋更加清楚,于是他走得更慢了,其他的侍卫们也只好乖乖地跟在他后面吹风。   回想刚刚打探到的消息,尚隆就有抽气的想法。   有的时候,一个人做一件事的理由往往并不止一样,是有很多不同的理由组成的。   他们只想到塙麒可能对乐俊有所芥蒂,却没想到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这也是塙麒在保护乐俊的手段。   这是命运的巧合,也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圈。   几个月之前出现的、明曦朝必将不过十年而斩,下一任王是乐俊的谣言是在造势,而乐俊又是随同先塙王和塙麒出使芳国的人之一,先塙王又在出使途中独自前往蓬山退位,乐俊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就耐人寻味了,如果塙麒再选他为下一任塙王……如果不是尚隆认识了乐俊,恐怕他也会觉得这是乐俊的谋吧。   不需要任何证据——不,正因为没有任何证据,完全是捕风捉影,这其中反而能让人展开更多的联想力,尤其是先塙王蹊跷的退位崩御,至今她到底因为什么而退位仍旧不被其他人所知。   人就是这样,拼命地想了解那些隐秘的八卦,反正就连为延王的尚隆也无法免俗嘛。   只需要这几条事实加上一点想象,乐俊就算是满是嘴也说不清了。   ……难道是有人在幕后纵?   这个可能尚隆也想过,但是说起来简单,想要实现实在太难了。   现在这个局面是许多的偶然合在一起造成的,别的不说,先塙王历来并不喜欢出席公众场合,就连面见臣子似乎都极少,除了登基大典之后,此次出使芳国还是她第一次在公众场合露面,似乎就连她的同行,也是塙麒临时让官府准备的。   再者,说真的,先塙王常年在翠篁宫,乐俊常年在承州府当他的州侯,两人根本没什么交集和恩怨,乐俊会跟先塙王的退位有关,如果不是他自己的态度承认了这回事,尚隆自己还不相信呢。   最后,如果真的有幕后纵者,那么那个人又怎么知道乐俊会是下一代王呢?能够找到新王的人只有塙麒,其他麒麟是看不到别国的王气的,难道要说那个人在先塙王还在的时候,就已经预知了几个月后天帝会选择的新王吗?   去掉不符合条件的选项,尚隆最后得到的答案果然很荒谬——能够同时做到这些事的只有两个人,确切的说是一只麒麟和一位神祗:塙麒和天帝。   尚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看塙麒那个样子也知道这绝不可能是他做的,而后者……尚隆抬起头看向西北方向,像是要穿过中间的空间,直接看到崇高山一般。   或许是因为尚隆并非生于十二国的缘故,他不像土生土长的十二国人一样笃信天帝造世的传说,甚至怀疑天帝这位神话传说中的神祗到底是否存在。   不论是当年他在蓬山入神籍获得天启的时候,还是之后治理雁国的近六百年,他都从没见过天帝,甚至目前各国有历史记载以来,也没有任何天帝曾经降临过的记录,没有他曾经影响过这个世界的痕迹。   理智上尚隆很清楚,数千年没有影响十二国的天帝,不太可能这样干涉一个小小巧国的王位人选,更没有必要陷害乐俊,不过这一切实在是太巧合了,巧合到要说有什么能够做到这些,也只有那位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神祗了。   然后他露出了一个苦笑。   ……如果真的是那位,那么他们想怎么做的意志就不再重要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真的想偷懒,这文码了16W我基本没有大规模断更过,所以有点倦怠期了啦……我都有这周完不成榜单进小黑屋的打算了抱头,但是看到irisnape坚持不泄(好像有错字?)地给我投着地雷和手榴弹,我又良心发现了来码字TAT   按照进度,大概距离完结也快了,就算这篇文完结之后可能见不到你了,不过好基友一辈子哦~会记得你~一定会记住坚持不泄(?)的irisnape…… ☆、71第二十二章 执念的碎片【二合一章节】   塙麒鼓起勇气步入暂时停灵的宫。   明明巧国的气候四季温暖,但此刻他只感觉到一阵阵的寒气从宫的石刻地板不断向他上传递过来,他打了一个寒颤。   塙麒走到放置结根体的灵柩边,因为还未入葬,棺材上面的棺盖还未合上。   如果是凡人,体此时应该早已腐化了,不过对于生前曾经是神籍的结根来说,她此时看上去与活着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穿着一国之君华贵繁复的正装,浓密的黑色长发被盘得一丝不乱,以各种精致的钗环装饰着,带着碧玉镯的双手叠放在小腹上,双眼紧闭,脸上甚至还透着一丝红润——这样的严正装束让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做着大人打扮的小女孩。   如果不是她的口不再起伏,如果不是她的口鼻之前不再呼气,任凭谁都会认为她只是睡着了而已,然而到了明天,她就会被封入那个历代塙王下葬的陵墓,作为一个治世不过九年的王,在巧国历史上小小留下一笔,然后被所有人所遗忘。   虚王结根,姓喻,名佩,竟宁四年生于辽州雨鑫之里。   时年七岁,里家毁堙,流亡九州,得冢宰府收留,年至十四,与塙麒解岚结约登位,改元明曦,不理政事,自此幽居长乐。   明曦九年,王无为而退位,于蓬山驾崩,谥虚王。   这就是官府所报上来,巧史上关于结根的所有记载,简短的三段言语就道尽了她的一生。   塙麒觉得悲哀。   这大概是巧国有史以来塙王传记记录最短的一次了,即使是那些王朝比结根更短、尽是留下些骂名的王,留在记录纸上的也不止这么一些。   他注意到结根袖口的部分有一点褶皱,伸出手小心地为她抚平,抽回手的时候,不小心碰触到了结根交叠在外的双手,下一刻,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那短暂的接触流入了脑袋之中。   *   ……清冷的长乐书房里,时年十四的少女等着老太傅翻找着书籍,她在找她的麒麟为她取字的那首诗句。   当老太傅终于找到之后,她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老太傅耐心地教导尚且不识字的她一字一句的念:“偃蹇月中桂,结根依青天,天风绕月起,吹子下人间。……”   老太傅摸着长长的胡子,告诉她:“这是一首吟咏庐山桂花的诗,意思是这桂花只是因为生错了地方才比不上那些长于温室的艳丽花朵而已,台甫大人的意思大概只是希望你不要因为生于微末而自鄙吧。”   少女高兴地笑着点头,她不识字,更不懂这些诗句的意思,但她相信老太傅的话,更为麒麟为自己取名的心意而高兴着。   她却不知道老太傅浑浊的眼睛中蕴含的忧虑,这首诗的意思确实是如此,可麒麟若真的只是将这桂花比作少女,应该为她取意为桂花的名字才对,何必取这个两边搭不着的“结根”二字?这不是太过牵强了一点?   老太傅更知道有另一首名为野花的诗:拂露丛开血色殷,枉无名字对空山。非常文学时逢舞蝶寻香至,少有行人辍棹攀。若在侯门看不足,为生江岸见如闲。结根毕竟输桃李,长近都城紫陌间。   所谓结根,便是路旁随处可见的野花,卑微而不起眼,即使有人留意到它,也只不过是一时的兴意,毕竟比不上精心栽培的桃李之艳丽。   这才是麒麟为少女起名的真意。   *   还是那间书房,还是少女和老太傅。   当少女知道麒麟的字可以由为王的她来取的时候,她十分快乐和兴奋,她想取一个好听又同样有着不俗意蕴的字给自己的麒麟,来回报他给她的字。   然而翻遍官府编修的那些带着吉祥喜庆意味的字词,却觉得这些又不足以表达她对麒麟的心意。   少女一边走神一边听着老太傅的讲解。   “吾国常发蚀灾,蚀在常世实际上就是龙卷风、飓风、海龙卷、暴风之类的,这在蓬莱被称为‘岚’。”   “岚?”少女反问。   老太傅点点头,把这个字写给少女看。   少女拿起那张风骨绝佳的字,心中灵光一闪。   *   得知自己的麒麟没有跟自己提半个字就独自前往淳州和州赈灾,少女心里其实并不是完全不介意的。   她是不识字,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文化美学素养,但这并不代表她是笨蛋。   相反,因为曾为侍女的经历,她对别人的感变化反而更为敏锐。   这是少女开始意识到麒麟或许并不如她如此看重他一般看重着自己。   但是少女没有怨怼。   她一直就明白,这个世界上感从来不是付出多少就能得到多少回报的,就如同这世上从来就没什么公平。   而且她也完全能够理解,实际上就算麒麟告诉自己,她又能做些什么呢?她什么都做不到,本来就是没用、差劲的王。   任凭谁都不敢把决定一个国家三百万人民的重担交给一个从来没有担负过这些的小小侍女吧?那样才是真的对国家和人民开玩笑呢。   更何况,少女会想要学习治国,也只是因为想帮麒麟而已,如果麒麟不希望她如此的话,那么她就乖乖的。   她会做一个乖乖的、听话的王。   *   没有人知道,少女曾经蜷缩在冰冷的上,用被子蒙住全,不断向天帝祈求着麒麟的平安。   白天的时候,她曾经感觉到莫名一阵心惊跳,傍晚就传来了麒麟被承州的州侯刺杀的消息,她吃不下饭,也无心听老太傅的劝导。   唯有两人缔结契约时,仿佛将他们串在一起的线让她感到了至少那一边麒麟还活着。   可少女还是害怕,混混沌沌睡去,又做了噩梦。   她梦到和麒麟一起登上石阶获得天启时的形,麒麟总是走在她的前几步的台阶上。   总是,总是,走在她的前面。   从头到尾,麒麟都没有回过头来,看一看少女是否跟上,只有少女勉力地看着麒麟的背影,一步一步地跟上。   她怕被落下。   接下来的记忆,明明应该是麒麟等在天梯云海的尽头等她,但在梦里,那里什么都没有,当她登上天梯云海之后,那里只有无尽的黑暗。   没有石台,没有白色的鸟,没有供奉天帝和西王母的小庙,就连她爬上来的天梯和周围的云海都不见了,她踏在一片黑色的虚空之上。   最重要的是,没有麒麟。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底下的立足点似乎也没有了,少女惊恐地睁大眼睛,真实到可怖的坠落感和越来越强烈的风声席卷了她的所有感官,她在不断往下掉、往下掉,四周只有无尽的虚空,没有底。   然后她整个人震了一下,终于挣脱了噩梦,冷汗浸透了睡衣和被褥。   少女以前并不惧怕黑暗,可是此时她才意识到黑暗的恐怖,空空又黑暗的寝宫让她止不住地打颤,她不敢动弹,不敢下,什么都不敢,用被褥把自己整个卷起,缩到墙角直至天明。   这种症状持续了数天,知道麒麟终于回到翠篁宫才好。   即使见不到,只要知道对方跟自己同样居住在这个宫之中,她就无所畏惧。   只是从那以后,每当麒麟不在翠篁宫的子,她就无法入眠。   *   有一天,麒麟应异国的麒麟邀请,决定前往异国参加那个王的登基大典。   少女知道,接下去无法入眠的子大概会持续一段时间,她从没告诉过别人这个秘密,麒麟当然也不知道这一点,好在王都是神祗之,几天不睡也看不出什么异状。   但是让她惊喜的是,这次麒麟决定带着她一起去。   接下来在异国的几时光,几乎是她当上王以来最幸福的子。   即使只是跟麒麟并肩走在云廊之上,说几句有关于她喜好的再简单不过的话题,少女也觉得十分幸福。   心高气傲的麒麟还变相向她道了歉,少女一方面是惶恐,一方面也是高兴。   惶恐的是,她其实并不希望麒麟对她抱持着歉疚。   高兴的是,麒麟终于有一天愿意回过头看她一眼了。   即使对于付出毫无怨言,即使为神祗,但少女的心依旧是个凡人,是想要得到回报的。   她蒙在被子里哭得稀里哗啦,但这次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喜悦。   然而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第二天她终于鼓起勇气,平生第一次拿着平里打发时间做好的叠纸主动去找麒麟给他看的时候,听到了那句话。   “……如果我的王是你就好了。”   ——那就是数以来,美梦的终结。   *   最后少女乘着骑兽,独自来到了蓬山,独自登上了天梯。   其实这跟她的梦境有点相似,虽然熟悉的景物都还在,但是没有麒麟。   没有麒麟。   少女独自看着那座小庙,回忆起当年她是如何循着麒麟的脚步登上天梯,和麒麟一起走入这间小庙的。   她在想什么呢?   其实什么也没有想。   少女只是不断在回忆,细数着跟麒麟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用尽所有的力气,即使她很快就要不在此世了,还是不想遗忘。   绝对,不想忘掉。   虽然绝大多数都是悲惨的回忆,也绝对不要忘掉。   就算是任、就算是赌气也好,她不要天帝如此简单地控一切,她要麒麟即使有了新王,也要牢记着是踏着她的尸骨,才能有这一切。   *   深切的执念萦绕在这具躯之中,在塙麒碰触到她的瞬间爆发了出来。   塙麒像是被针刺一样猛地收回手,然后用颤抖的手捂住脸。   如结根所愿,那种深切的执念已经硬生生地刻在他的心中,再也拔不掉了。   “你在哭吗?”总是带着讽刺口吻的声音响起。   塙麒放下手,但那张脸上并没有任何眼泪,他直视着归来不久的人|妖使令如同往常一样,带着讥诮的笑意看着他,“难道你要为这个死人不选王?你觉得自己能撑多久?”   “那又怎么样!?”经历了刚刚的执念,塙麒的感有点不稳,当即反驳道。   “你不是喜欢那只大老鼠的嘛?有时候我真是无法理解人类和麒麟的固执啊……”黑尨耸了耸肩,不在乎地说着。   塙麒低下头没有回话。   “——其实不选王也能让王气泽被九州的办法,也是有的。”黑尨看着突然直愣愣看着他的塙麒,笑了起来。   塙麒想起,黑尨以前也做过不知哪只麒麟的使令,也许他还真的知道也说不定。   黑尨也没有吊他的胃口,直接道:“很简单,你只要把白雉的脚爪交给那只大老鼠来使用就可以了。”   把白雉的脚爪给乐俊来使用?   略一思索,塙麒就明白了黑尨的意思。   其实现在的况,只是塙麒不愿意选王而已,乐俊本上是带着王气的,只是在他被选为新任塙王登上那个御座之前,这股王气暂时还只是萦绕在他自己上,无法影响到整个巧国而已。   现在假朝政令的发行主要就是依赖白雉脚爪的印记,如果由带王气的乐俊来使用白雉脚爪,盖那个戳的话,王气就会延续到现在假朝发布的政令上,等同于变相地由王来使用玉玺的效果。   当然,这种效果比起在位的王来说可能逊色不止一筹,但比起完全没有王气,国家乱象频生来说,也要好得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扭头,好吧,感谢irisnape的2个雷和银发碧眼鬼畜帝的雷~   我才不是这样就被收买了呢哼,话说这名字有够不和谐的XD…… ☆、第二十三章 吾为王1   黑尨难得耐心地解释了一下其中道理。   一国之君想要将己身的王气辐散于全国,通常只要坐在朝堂之上那个代表着王的御座就足够了,也就是最好每天要上朝。   疏于朝政的王很快就会让国家不稳定,即使王在位还是会有一些天灾降临,归结其原因,其实只是王很少上朝、很少坐在那个御座上,而导致自己的王气不能很好地加护于整个国家而已。   其次,就是王使用玉玺在奏折或者颁布的新政之上盖印,自己的王气会通过玉玺蕴于这道政令之上。   王所颁布的政令相对于天帝所颁布的天纲来说,又被通称为地纲,它的内容不能违背天纲,但同样的,各州州侯也不能违背这个地纲,也就是说,王的地纲是在全国范围内生效的,通过这种形式,附着于地纲之上的王气也会加成整个适用这地纲的国家。   先塙王结根完全不上朝,她所使用的、让王气辐散全国的办法就是后一种。   虽然王在与麒麟结约之后才会成为王,但这也不过是因为能发现王气的只有麒麟而已,实际上王的王气一直存在,不管是结约前还是结约后都是一样的,理论上来说,就算是没有与麒麟结约,王坐在御座上或者使用相当于玉玺的白雉脚爪,其王气照样能够通过这样的形式辐散庇佑全国。   当然,因为没有与麒麟结约、更没有在蓬山得到天启入神籍的缘故,假如王是个普通人,光是使用白雉脚爪或者坐上御座可能就会去掉半条命了,并非神祗之身的王是很难经受住这样本来制造出来就是给神祗使用的的器具,至少也得是个卿伯以上的仙位才行,恰好乐俊就达到这个最低底线。   让乐俊直接坐上御座当然效果更好,然而此时一手掌控朝政的塙麒和冢宰韦深知尚在,反而让一介春官长大宗伯未免太显眼了点,使用白雉脚爪就简单得多。   “啊啊,只要瞒住其他人就好了嘛,只是让他负责盖那个戳而已。”保持着人形的使令挑起嘴角说道。   塙麒皱起了眉头。   他仿佛听到了黑尨没有说出口的话:反正你也曾经这么做过。   ……没错,使用白雉脚爪并不等同于直接变成假朝的掌控者,就像结根那个时候一样,实际上处理朝政的人是塙麒,结根只要在他说要盖印玺的奏折上盖上那个戳就好了,它就会发生效力。   而塙麒也清楚,只是使用白雉脚爪在已经批复好的奏折上盖印而已,如此简单的事,只要他开口,乐俊很可能连“为什么”都不会问一下地答应。   虽然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塙麒,你这是在重蹈覆辙。   他跟结根的一场闹剧就是因为麒麟自作主张、不与王交心而失败,虽然表面上来看,结根是因为被那一句话伤透了心,才会决意退位,但如果没有那冰封的九年,如果两人一开始就互相坦诚,就算听到了那句话,怎么也会上前问一句。   至少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有深厚羁绊的延王和延麒身上,延王恐怕会毫不在乎地上前把延麒的金毛揉成鸟窝,然后开玩笑地来一句“真可惜,谁叫你选了我这么个王,认命吧六太”,就完事了。   塙麒抬起头直视着自家使令,虽然不知道黑尨是从什么地方知道这种事的,不过他也不觉得探求这个答案很重要。   黑尨大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提议让塙麒多么纠结吧。   他提出这样的解决方案并不是坏心,作为妖魔的他根本无法理解人类和麒麟对他来说十分混乱的感情,他只是作为塙麒的使令,看到塙麒为这件事而苦恼,于是提出他所知道的解决方案而已。   心中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黑尨仿佛也并不在意自己的提议是否会被采纳,耸了耸肩又离开了这里。   这就是这夜最后的谈话,塙麒回头再看了一眼棺木之中平静地熟睡着的少女,终于离开了这个冰冷的地方。   第二日,结根的国葬之仪进行得十分顺利。   选定吉时从翠篁宫出殡,举着抬着棺椁的盛大队伍经卯门穿过整个傲霜,从酉门出,最后到达历代塙王所葬的坤陵,祭天,期间没有任何意外。   在入葬仪式上也劳累了一天的塙麒回到了自己的仁重殿,却什么也吃不进去,他疲劳地坐在,过了一会才缓过来。   略微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对身边随侍的官员吩咐道:“去请春官长来仁重殿。”   “是!”虽然天色已晚,这时候本来不应该是接见外臣的时刻,但内小臣并没有惊讶,一国之君的葬仪不可能仅仅只是一天而已,接下去是长达七七四十九天的祭祀时间,台甫大人大概是想问一下之后的安排吧。   内小臣领命而去,但没过多久,就又折返回来了。   “台甫大人,大宗伯大人已经在殿外求见了。”   塙麒诧异了一瞬就明白过来,大概是乐俊也正好有事要找他,内小臣出去没多远就遇上了乐俊吧。   “让他进来……不,还是我出去跟他走走好了。”   塙麒改了主意,起身走出仁重殿,乐俊果然已经等在外面,见塙麒出来,行礼道:“台甫大人。”   塙麒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示意他跟上,自己走上翠篁宫的云廊。   乐俊跟了上来,内小臣则是犹豫了一下停下脚步,长年随侍塙麒左右,什么时候应该跟上、什么时候最好不要参与,这种事他判断得十分清楚。   塙麒和乐俊一前一后走到了观曜台,虽然方位不同,但这里的构建却是与鹰隼宫的云露台有几分相似,大概是想起了那个时候的事情,两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   塙麒回过神来,主动问道:“大宗伯有什么事来找我吗?”   “是的,我有问题想要问塙麒。”   作者有话要说:扭头……我已经跟irisnape的电波频道接上了么?   每次想偷个懒摸个鱼的时候就收到手榴弹什么的,会让我不好意思不更新啊掩面 ☆、第二十三章 吾为王2   乐俊的脸色比平时多带着一分严正。   塙麒抬起头,平静地看向他。   “塙麒已经找到王了吧?”   面对这直白的问话,塙麒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乐俊盯着塙麒的面容,不放过他任何一丝变化,试探地问道:“是我……吗?”   “不是!”塙麒的脸色骤然一沉,就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他一般,用有点变音的声调打断了他的语尾。   然而这表现恰恰让乐俊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原来真的是我啊。”他露出了一个苦笑,语气之中有种恍然大悟。   心里有个声音在念叨: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早就应该想到,塙麒或许会迁怒,但不会迁怒得那么厉害。塙麒不是刚愎自用的执政者,他不会把所有的差错都推到其他人身上,他总是更多地责怪、反省自己的失误。   所以乐俊虽然觉得之前的迁怒和疏远有点与塙麒平日的行止不同,却也把这当作失去王之后理所当然的芥蒂。   如果乐俊是他的新王的话,那么一切就都可以解释了。   这次塙麒没有反驳,只是脸上渐渐褪去了血色,变得惨白,就连灿金色的长发仿佛也黯淡了下去。   迄今为止,乐俊也算是见过数国的宰辅了,虽然说绝大多数麒麟都是金色鬃毛,但颜色质感什么的还是有着差别。身为黑麒麟的泰麒姑且不论,景麒的鬃毛看上去十分浓密,颜色也偏淡,还有点打卷,前任塙麟失道之前的鬃毛光泽顺滑,感觉只要放上梳子就能一滑到底,延麒的发色就要深得多,都有点接近赭色……只有塙麒是纯正的灿金色,就像太阳边缘的光圈一般。   乐俊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昨天延王找了他,告诉他那个消息,即使猜到真相,以乐俊的性格也不会做这种形同逼迫的事情,但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塙麒……”乐俊和缓的声音将麒麟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回自己身上,“如果塙麒在我身上看到的确实是王气,那么就请选我为王吧。”   这是语气非常平稳的陈述,其中既没有半点迷惘,也没有命令的含义。   “——请选我为王,这是我的期望。”   但就是如此平稳的语句,却引起了激烈的回应,“不!不是!可笑,凭什么你会认为新王是你!才不是,不要太自满了!不是的……不是你,不是……”   面对着乐俊和刚才相比完全没有变化的表情,塙麒似乎也意识到了刻意出口的恶言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渐渐哑口,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吐出最后一句话,“……你不明白,我不会选你为王……”   乐俊难得失礼地打断塙麒的话,语调仍旧十分平静,“如果塙麒说的是‘明曦朝必将不满十年而斩,下一任王会是承州侯张清’这个谣言的话,我已经知道了。”   塙麒像看什么古怪而无法理解的东西一般地看他。   “为什么你会知道……算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你也很清楚后果吧?”说到这里,塙麒不自觉地摇了摇脑袋。   自从对话以来,乐俊第一次露出了笑,然后他问了一个看似与刚刚的话题完全无关的问题,“塙麒觉得王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塙麒想要说现在不是讨论这个时候,但是脑袋已经在他说之前开始顺着这个问题转动了起来。   ——王,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仅仅只是被天帝选中的,坐在那个御座之上,处理政务,拥有莫大权力的幸运儿吗?   塙麒一度妒忌过坐在那个御座上的人,因为她拥有他永远也无法得到的东西——天命所归,名正言顺。   但是当乐俊问起的时候,塙麒才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是啊,所以王到底应该是怎么样的人呢?天帝为什么把三百万巧国人之中,单单选了结根和乐俊给予王气?   胸怀天下吗?但是结根分明从来没想过巧国如何。   勤政爱民吗?但是结根从未上过朝。   心胸宽广吗?但是结根因为塙麒的一句话而退位崩御。   才智过人吗?但是结根文不成武不就。   目光清明吗?但是结根从一开始就没认清过塙麒。   ……那么乐俊呢?天帝选他的理由又是什么?   塙麒发现自己压根就没想过天帝是在随便乱选这种可能,只是自问得越多,他就越迷惑。   真可笑,明明羡慕那样的天命,结果却连为什么能够得到天命的理由都不知道。   乐俊仿佛也并没有期望他立刻说出答案,只是注视着陷入迷惑之中的塙麒,说出自己的答案:“——我认为王是背负一切的人。”   “王的位置并不是光鲜亮丽或者位高权重,而是必须要承担并且接纳所有,因此而为王,”乐俊缓缓地陈述道,“我曾经在雁国的学府中读到昆仑有句话,叫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先生解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王的权威无匹,然而我却将之理解为,正因为王承担了天下、接纳了万民,因而他的权威才能达到天之尽头。”   “无论是官员、平民还是罪犯,都是王的子民。官员治理得宜、政绩卓然,农人耕种田间、收获丰盛,手工业者技艺娴熟、名气远播,商人取财有道、获利肥厚,这些都是王的功劳;但同样的,罪人触犯律令,也同样是王的错误,是王没有能够将罪人引上正途。无论是对还是错,为王者都必须来者不拒地承担、接纳,这样臣民才会领会王的权威,假如王只愿意享受权力而不愿意承担,那么他的臣民也必将抛弃他的声名,就是这样的道理吧。”   塙麒直视着乐俊坦荡的目光,开始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   即使看似不顾国民的结根,也确实背负着自己的东西。   只是结根只看得到塙麒,她的世界中只有塙麒,而国家和人民都只是塙麒的附带而已,因此她愿意背负着冰冷和寂寞,独自守在翠篁宫之中,只为了塙麒能够毫无制肘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明白塙麒的顾虑,但流言也好、塙麒对我的芥蒂也好、先王的崩御也好,国家、人民、善与恶、快乐与悲伤、生与死……还有塙麒,这些也全部都是作为王应该背负的东西,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   乐俊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伸手揉了揉塙麒灿金色的头发,再度重复道:“请塙麒选我为王吧!……选我为王,作为这个巧国……也是塙麒的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irisnape的地雷*3~   感谢沙郁香的手榴弹~   =3=   不更新的时候收到嫖作者弹什么的,好心虚……掩面 ☆、第二十三章 吾为王3   塙麒说不出话来。   乐俊也许不知道吧,今天他让内小臣去找乐俊,本来是决定妥协的。   他对于结根的死无法释怀,而且也不能害乐俊背负着污名登基,另一方面,洛河的水位已经岌岌可危,他也不想害得沿岸百姓就这样因为他的任性而死。   而黑尨提供的这个办法,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了。   塙麒不用选王,人民不会受到天灾的波及,唯一的危害就是,这本来是塙麒绝对不能做的事情。   即使防备得再好,也不一定能完全阻止消息外泄,况且乐俊虽然未必会质问塙麒,却会去探查此事——终有一天,事情会大白于天下。   塙麒没有天真到认为自己作为巧国的麒麟,什么都会被原谅的地步,前任峰麟不也就是仅仅是选了两任不好的王,而在人民的默许下,被月溪杀掉的吗?   如果做了这样的事情的话,知道情况的巧国人民、官员、还有乐俊,或许都不会原谅他吧。   然而塙麒同样很清楚,这个世界上两全齐美总是很难的,更多的时候,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他是做好了这样的准备,而决定这么做的。   ——但是乐俊却告诉他,其实他想的这些都是不必要的。   对先王的死无法释怀,那么就牢牢地记住好了,记得今天和以后巧国、乐俊与塙麒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结根死去的基础上,不要枉费她最终从容地做了这个国家基石的心意。   害乐俊背负污名,也没有关系,王本来就是应该背负一个国家一切正确与错误的人,塙麒是天帝赐予巧国的麒麟,但也是巧国的一员,是巧国的一份子,乐俊告诉他,他愿意背负塙麒带给他的这些所有一切。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哪有那么好的事?如果王一味只将功劳揽在身上,把过错都推给臣子,那么就不会有人真心服从。   不希望人民因为天灾而受难,这更简单了,只要选出新王,那么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塙麒忍不住想笑,因为他发现,其实他一直以来纠结的东西,根本毫无必要。   ……啊啊,我,果然是一个笨蛋啊。   塙麒为了能够治理国家而学习了各种各样、许许多多的事情,然而最应该学的东西,他却反而忽略了。   ——心。   治理一个国家的,不是政令、不是律法、不是严刑、不是财帛,而是人心。   没有怀着一颗为其他人着想的心的话,是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王的。   为了人民着想,希望他们过得更好,才会有动力去施行各种各样有利于人民的政令,研究每一项律法的漏洞,保证不管发生任何事都有规则可依照,慎重量刑,不是以惩罚犯错者为目的,而是抱着希望他们改正的目的而使用刑罚,构造一个相对公平的国度,这样才能吸引商人们前来活跃经济。   结根和乐俊都是有着这样的心,所以才被选为王的,塙麒所看到的,却是希望其他人承认他有独自治国的能力。   ……或许,这就是麒麟和王的不同,因此,塙麒才是麒麟,才没有生为王的吧。   “乐俊,”塙麒叫道,这是他许久以来第一次叫他的字,“其实我是一只很愚蠢的麒麟,我一直忘了我最初的想法。”   塙麒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观曜台的石栏之前。   “我忘了,我一开始想要建立的,其实是一个能够让人民引以为豪的国家。”塙麒说出了最初的心愿,这还是他在雁国,因为一个普通的雁国人而生出的心愿,然后渐渐在日渐繁重的事务和不甘之中磨灭掉了。   他以为自己丢了它,然而此刻再回想起来,其实它一点也没变,就一直存在在脑海的一角,就如同九年前他最初下山之时那样,没有一分一毫的模糊。   塙麒想要建立的,是一个能够让人民引以为豪的国家,而不是一个承认塙麒能力的国家,明明是如此重要的事情,他居然曾经把它丢到了脑后。   “现在想起来也不晚。”乐俊认真地回答道。   “可怕的不是犯错,而是无法改正,更可怕的是明知自己错了,却依然不愿意改正,一错再错下去——塙麒,你还有改正的机会,所以我请求你不要轻易放弃它。”   塙麒定定地看了一会乐俊认真的脸,最后说道:“是的,你说得对……你说的对。”   他走到乐俊身前,两人的对视持续了相当的时间,而后有着灿金色长发的麒麟终于躬□躯,跪了下来,以额头贴上乐俊的脚面。   从他极端缓慢的动作和难看的脸色就能看出这个动作的艰难,阻止他跪下去的,并不是所谓麒麟无法跪拜除了王以外人的约束,而是他本身。   因为与新王的誓约,本来就是对先王的背叛。   然而他最终还是做到了,安静地俯首,甚至看得到观曜台上地砖上一粒极小的微尘,就像他对于这个世界一般,他听到自己用沉稳的声音说道:   “遵奉天命,迎接主上;从此以往,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忠诚。”   第二次说出这句誓言,塙麒不由得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慨。   毕竟第一次他说得如此艰难和不甘,这是一句出口时就被说出者当作谎言的可笑之语,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做到“不离御前,不违诏命”,就连退位之时,结根也是独自前往蓬山的。   现在,他又在向另一个人许诺他那不可靠的忠诚。   然而即使如此,面前这个人也愿意相信他,愿意给予他改正过错的机会。   他听到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一声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叹息的声音,“……我宽恕。”   然后一个力道把他拉了起来。   直到看不清面前的一切,直到那个人用袖子轻轻地擦拭他的面容,他才觉察到眼眶之中不断流落出来的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irisnape的手榴弹~   这章已经是倒数第二章了,晚上再发一章完结。   然后,关于定制。   有人想要么?   反正我自己也想要哈哈哈,现在JJ一本起印了,定制也不会失败,已经去找人做定制封面了,大概不久会开这文的定制吧,会修正一点东西。   比如承州,其实原作设定里是戴极国的州名啦,我当时没注意到重复了,定制里会改掉。当然里面会加几个番外这样。 ☆、第二十四章 生死同归END   蓬山的云梯宫朱门之后,连接着蓬山顶端的天梯再度出现在塙麒面前。   这是他第二次来这个地方。   上一次到这个地方的时候……   “塙麒。”   新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塙麒转过头,看到戴着黄色颈巾、浑身披着灰色毛发的大老鼠将手……哦不,前爪伸向他。   乐俊坚持要用半兽的形态进行天赦。   “咱不觉得身为半兽有什么可丢人的,让咱降生的可也是天帝哪。”   改变了形态,似乎就连平时说话的语气和口癖都改变了许多,不过塙麒很明白,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乐俊吧。   或者也不是,应该说这也是真正的乐俊的其中一面吧。   一个人总是有许多面组成的。面对人民的时候,塙麒是仁慈的麒麟;面对官员的时候,塙麒是威严的宰辅;面对峰麟的时候,塙麒是关心她的兄长;面对泰麒的时候,塙麒是被关照的弟弟;面对乐俊的时候,塙麒是他注定的半身。   而对于一位半兽来说,保持这样的姿态才是最自然的,变成人类反而会各种不自在吧,乐俊本身或许也是将人类形态当作一种必须在朝堂上通行的“衣装”,只有披着它,才会显示出他与别人不会那么不同。   变回大老鼠的乐俊显然要放松得多,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更任性了,像是执意要用这样的形态来进行天赦就是,或许说不定等他真正完成登基之后,更乐意保持这样的形态吧。   塙麒忍不住笑笑,自然地抓住乐俊的前爪。   大老鼠长长的胡须抖动了几下,明明是他伸出手的,这时反而有点不自在。   “塙麒刚刚是在想先王吧?”   塙麒有点怔楞。   自从结根过世之后,虽然两人也经过关于王位的争执,但总是刻意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个话题,乐俊大概是不想提起他的伤心事,塙麒是纯粹不想谈论。   然而此时乐俊的表情万分自然……好吧,虽然一张覆盖着毛发的脸也看不出什么,不过塙麒感到乐俊确实没有半点凝滞。   或许是受到了这样的态度的影响,塙麒也十分坦率地回答:“是啊。”   “这是塙麒第二次来这里吧,当时是怎么样的呢?”乐俊难得局促地打听着。   ……啊啊,难道是不安?   也难怪,虽然是知道要进行天赦,也听女仙们讲解过具体的步骤大致是怎么样的,但是要面对天帝果然是十分不安吧,尤其他还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要以半兽形态进行天赦的王。   想到乐俊平时那种老神在在的样子,再看看现在的他,塙麒就忍不住想要笑出来。   “……别做那样的表情啊,想要笑就笑吧。”乐俊郁闷地说道。   “噗……抱歉,”塙麒止住了笑,为了补偿而仔细回忆着当时的场景,“登上天梯的时候,天帝会把天纲直接灌输到我们的脑袋里,走完天梯就会到达蓬山的顶峰,那里有个小庙。”   “只要走上去就有吗?”大老鼠的胡须再度触动了一下,“当时先王是怎么样呢?”   塙麒愣了一下。   然后他发觉了一件事,“……我不知道,她好像在后面跟着我。”   那个时候的他,根本没有关注自己的王,一个人独自走在前方,没有回过一次头,自然也不知道结根怎么样。   她是以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心情走在这条天梯之上的?   塙麒对此毫无印象。   “……是嘛,那咱们一起走吧。”乐俊的眼神有点古怪的了然,在两人握着的手上略微用力,不再提这个话题。   塙麒点点头。   两人并肩步上天梯,大概因为已经是第二次的缘故,塙麒并不是很紧张,他没有去打扰乐俊,比起已经有印象的他,此时的乐俊更应该专注于这些吧。   不太专心地听着在脑中自动播放的天纲,塙麒这才有余力注意到其他的事情。   这座从云梯宫直达蓬山顶端的天梯,其实并不宽敞,大概只允许两人这样并肩而行,三个人就没法这样走了——这其实也很好理解,自古以来走在上面的,都只有王和麒麟嘛。   然而若是一个人走的话,就又显得太过宽敞了。   ……是啊,这本来就是造给王和麒麟两人共同走的道路,我和结根那样的走法,从一开始就错了。   只有两个人的意思也就是说,当塙麒丢下结根自己前进的时候,被丢下的结根固然是独自走完这一段路,然而对于丢下唯一同伴的塙麒来说,他不也是一样吗?   ……原来是这样啊。   塙麒觉得现在自己稍微能够理解明明天帝直接选王更加简便,还为什么一定要造出麒麟这种生物来选王的理由了——因为没有同伴的话,是注定无法走远的。   安排这条只有两个人并肩行走才是最好的天梯,或许不仅仅只是想将天纲刻印在他们脑中,而是为了让王与麒麟发现这一点吧。   想到乐俊走上天梯之前的那个古怪眼神,塙麒才意识到,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这条天梯的用意了吧,所以才会那样看着塙麒。   不是对于塙麒愚钝的嘲笑,而是纯粹的无奈和包容。   不知不觉之间,塙麒和乐俊已经走到了天梯尽头。   一如前次的景象:翻卷的云海,平坦的石台,中间的小庙,发光的白鸟。   乐俊回头看了看消失的天梯,对塙麒说道:“塙麒,咱以后不会来这个地方第二次。”   “……嗯?”塙麒一时没反应过来。   “即使将来会失道,咱也不会像先王一样来这里退位的。”   塙麒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不出意外,一位王踏上这里只有初登基获得天赦之时,如果再来第二次,那就是退位之时。   “这一点咱很抱歉。”大老鼠的胡须抖了抖,用另一只没有牵住塙麒的前爪挠了挠胡须。   “塙麒曾经说过,你一直认为作为麒麟最吃亏的一点就是会被人拖累着死掉是吧?”乐俊的声音再度响起,和缓的声音甚至带着一丝笑意,“真巧,咱倒是觉得,做王最合算的一点就是就算死了也能光明正大地拖着麒麟陪呢。”   明明是如此任性的话语,塙麒却感到有什么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的伤口开始愈合了。   结根选择退位,虽然是为了塙麒,然而她却也同时丢下了他,独自赴死。   王和麒麟明明是如此接近的存在,就像塙麒在登上天梯之时丢下结根那样,就像结根在最后丢下塙麒那样,不论是先丢下对方的那个,还是被丢下的那个,得到的都是同样的孤独。   比起自己的王崩御所带来的巨大痛苦,这一道伤,是连塙麒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伤口。   不论是乐俊发现了它的存在,还是这话语只是他真心的任性,对于塙麒来说都是一样。   不管未来如何,乐俊都不会抛下自己,即使自己想要远离,他大概也会坚定地抓住塙麒吧。   “……嗯。”塙麒露出了一个笑容。   此时此刻,蓬山之巅凛冽的山风席卷过他灿金色的长发,向天帝许下誓言得到天赦的小庙就在他们背后,他们的王朝还未展开,而未来也没有半点预兆。   或许半兽的登位还是会引起不小的动乱,或许之前的谣言所形成的恶果依然存在,或许有许许多多无法理解乐俊和塙麒的存在,或许即使再贤明的王与麒麟的终点依然是王朝破碎、身死形灭。   然而此刻他的心中却只有无限的安定。   ——所谓同生而共死,不外如是。   *   明曦九年春,宰辅解岚失道。月内,王登蓬山而退位,同日,于蓬山驾崩,谥虚王。虚王治巧九年有余,宰辅治假朝继。   八月,乐俊于喜州与塙麒立约,登蓬山而得天命,入神籍,封塙王。   塙王乐俊,姓张,名清,半兽也。竟宁二年入雁国向学,十二年归,后致春官大宗伯。既登王座,改元鸿嘉,鸿王朝始立。   (完)   作者有话要说:后记:   终于完结了。   这篇因为主角性格的原因,写得那叫一个纠结啊~   途中也遇上过挺让我不爽的事,再加上那时候本来就码到比较灰暗的情节,于是我自己心情也各种不好,一度想开杀人文报社……   不过到完结,现在回想一下更多的还是让我开心的事情,至于那些让我比较不开心的部分,咳咳,已经记不起来了=w=~   想写个12国记的同人挺久了,因为主要剧情全原创,而且没啥JQ点缀,我死赶活赶地上了一天月榜末尾,一度很灰心,不过还是坚持下来了。   话说回来,这篇是我自火影以后唯一一篇没有大规模断更(超过一周不更新)的文了,也有跟这文写得不长有关吧,不过更多的还是说明我的根性点数增加了!   坑品+1!耶!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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